李昭雪在扶槐身边时日不断,已经能揣摩几分。她踟蹰片刻,低声说:多谢宫主救命之恩。
扶槐轻哼一声:知道怕了?
李昭雪一时语塞,心道若不是你,我怎会有这场惊险,只苦了武大哥。她如今已学了乖,晓得捡些不惹她生气的好话讲:宫主是武林高手,龙潭虎穴任来去,自然无所畏惧。
扶槐嘴角一勾,眼中染上了笑意,她偏头望李昭雪:你天天心无杂念的练功,就是想做武林高手?
李昭雪听她口气亲昵,抬头望去,一下沉进那双勾人的凤眼里,见她眸光流彩,见她笑意盈盈,见她将沉沉夜色燃成烟花媚。
扶槐见她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脸色笑意更浓,低头压过去。微凉的轻软的唇碰到额头,轻的仿佛蜻蜓点水,让李昭雪心头荡开涟漪。
扶槐见她桃腮欲晕,更觉有趣,伸手捏了捏李昭雪的脸颊,调笑道:做了武林高手在诸宜宫这个龙潭虎穴任来去吗?
李昭雪脸颊发烫,心中小鹿乱撞,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是啊。
扶槐闻言失笑,伸手捏住她的鼻尖:那可不行,你的卖身契还在我手上呢,想去哪。
李昭雪抓住她的手笑道:一年之期已满......
扶槐未料到她居然时刻惦记此时,脸色骤变,眉梢眼角同时染上寒意。李昭雪全然没有注意。她低着头,笼住扶槐冰冷的手想将它捂暖,嘴角微微翘起:我再也不是的奴隶不是你的碧眼
碧眼猫儿这四个字在舌尖一滚,李昭雪就觉轻浮靡丽,登时脸颊飞红,偏开眼睛要躲,又忍不住偷眼望向扶槐。
这一眼,望得她如坠冰窟。
扶槐抽开手,望向滔滔晋水,忽地冷声嗤笑。她拂袖往后一抽,李昭雪还未回过神,身子一栽恍铛摔下马。
明正豪在不远处防风,听得响动一惊。他见李昭雪摔下马,本以为出了事,但见宫主脸色似笑非笑,知她怒极,伸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
扶槐妄动内力,五章六腑绞痛不止,气血翻腾口中咸腥,却被她硬生生按下去。
李昭雪跌坐在地上,心中满是茫然惊愕,更是又羞又恼,羞的自己心思反复,恼的自己意志不坚。
扶槐见她低头不语,一副顽固模样,心中更气,居高临下道:一年之期已满?你以为事了无痕?我主你仆,一时是,一世是,你一生一世也休想洗脱。
李昭雪气急,猛地仰起头:你手下放贷坑蒙我父亲,只当你不知,只管我家穷。你打骂折磨万般□□我从无一字怨言,如今期限已经满你我再无瓜葛何来什么主仆!
扶槐眉头猝然一敛,眯起眼睛盯着李昭雪:打骂折磨?万般□□?
扶槐气急反笑,苍白的脸颊晕开红潮一线:好,好,好!
她连说三声好,袍袖一挥:既如此,那你走吧。
李昭雪被她眼底杀气骇住,脑中浑浑噩噩。耳中反反复复回荡你走吧,你走吧,你走吧.....只觉肝肠刃剜,心窍锥钻,疼得眼泪都逼了回去。
她挣扎着站起身,也不辨方向,昏昏沉沉只知两腿挪动。
扶槐见她起身就走,心中更怒。又见她脚步飞快头也不回的往前走,难不成跟人约了地方?
想到此处,扶槐眼中杀意渐浮。她一动怒心气不稳又牵引了内伤,引得胸口气血翻腾,丹田一阵巨痛。
扶槐连忙扶住马鞍免得自己倒下去,缓了片刻呼出一口气,脑中清明许多,不由想起杜蔗的话您难得喜欢,骗着哄着扣着霸着,什么手段没有?
扶槐心思一动,抬头去寻李昭雪。她这一耽搁,李昭雪已经走出七八十步。李昭雪径直走着,单薄的背影在这夜色中显出暗藏的生冷,如一杆孤悬的狼毫笔。
扶槐心中一急,脱口而出喊道:李昭雪。
李昭雪僵在原地,过了片刻才转过身,她脸上挂着泪痕,眼神却出奇的坚毅。
两人对视片刻,扶槐心中闪过诸多念头,咬牙软下口气唤道:昭雪,过来。
李昭雪仍站在那里不动,扶槐压下心头烦躁,催马准备上前。不远处望风的明正豪忽地疾步冲过来,挡在马前:宫主,西北有马蹄声,因是万亩田的人。
扶槐眉头一皱,望向寂寂流淌的晋水问:还有多远?
明正豪回道:不足两里路。
扶槐一拉缰绳,想要催马上前,明正豪抓住马笼头,又道:宫主,船来了。
晋水滔滔奔流向汾水,两水交汇之处一条快船趁月色驶来,正是原先安排在汾水滩头的人马,逆水而上前来接应。
船来的极快,十数名汉子撑篙摇橹。晋水冲刷,拍打船头激起数长高的浪花。
追兵来的也快,无需明正豪苦练暗器二十年的功夫,李昭雪都听得见,一侧耳中涛声阵阵,一侧耳中马蹄震震。
扶槐见南方仍不见火光,想必宋芷和博元烧粮仓不顺。明正豪本想说话,见她眉头蹙起,顿时噤若寒蝉。
想到此行诸多不顺,扶槐一时心肺丹田俱痛,她双手握紧正要催马上前将李昭雪绑走,却见李昭雪竟自己走了回来。
扶槐,时间紧迫。李昭雪走得极快,几乎小跑过来,神色毅然的对明正豪说,请速速带宫主上船,再来接我。
明正豪身为四卫,虽无实权,在诸宜宫却是地位超然,陡然间被宫主床上的女宠指挥,脸上不露心中升起十分不满。
扶槐见李昭雪服软,心中颇为开心,也不怪她越矩,抬头见船已近,扶着马鞍翻身下马。
明正豪拱手道:宫主,属下冒犯。说罢,他单臂拦住扶槐的腰,足尖点地往晋水急冲而去,待到水边纵身一跃。
此处没有码头,晋水湍急却不深,快船不敢离岸太近。水手船工不知明正豪的身手,七八丈的距离,生怕他中途掉下去,连忙伸出长篙去接。
明正豪见那长篙伸来,不知怎得心中一动。他足尖点上脚跟落下,在长篙上稳稳站住,气息一沉,将竹篙踩弯,借反弹之力跃上天空,俯冲而下落在快船上。
船上众人齐齐喝彩,明正豪松开扶槐,弯腰拱手:属下冒犯,请宫主恕罪。
扶槐被江风一吹,寒气倒灌,五脏六腑疼得厉害,懒得与他啰嗦,伸手指向对岸。她话还未出口,人先愣住。
李昭雪正爬上马,她头顶月弦如钩,她腰杆笔直,站在那儿,瘦伶仃似雪里寒梅。
扶槐心中忽慌,掩唇连连轻咳:咳咳...咳咳咳,速去...咳,速去带她。
明正豪虽然心中不愿,可扶槐开口他也不敢违命。但从高往地容易,从低处往高处,却难上十分。
明正豪脚蹬船舷,折身跃上船楼,身勾缆绳登上桅杆顶,却见远处人影幢幢,似是万亩田的骑兵已经沿晋水追来。
开船!明正豪连忙朝下大吼,万亩田的人追来了!
李昭雪持缰立马站在岸边,江风呼啸发丝飞扬,她嘴角上扬露出一些笑,笑意渐渐蔓延,好似朝阳透射乌云,天光就要乍亮。
扶槐心乱如麻,疾步冲到船边,扶着船舷探身疾呼:昭雪,你干什么?
李昭雪望着扶槐,第一次这般平等的直视她,李昭雪只觉心中平和舒畅,脸上笑容愈发灿烂:扶槐,我走了。
扶槐怒道:李昭雪,你敢!她说着,左手扣进掌心,扬手一挥急射而出。
李昭雪只觉肩头刺痛,险些摔下马。她此刻已无心纠缠,深深望了扶槐一眼,纵马疾驰而去,转瞬从岸边消失。
扶槐,此去不论生死,你我再无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