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雪远远望见岸边零星十几户人家,零星分散在水田之间,青砖黑瓦一派水乡风光。鸡鸣狗吠,人影晃动,勤快的人家已经早起劳作。
李昭雪嘴唇微颤,却叫不出生来。她此刻不但浑身乏力,肋骨也断了三根,莫说游到岸边,呛了一口说,又昏昏沉沉晕过去,趴在桅杆上随波逐流飘向芦苇荡。
日头渐渐高升,薄雾渐渐消散,芦苇摇曳,阡陌如画,原来慢慢走来一辆骡车。车上两个妇人在聊天,一个瘦削,一个粗壮。瘦削赶车,粗壮的一旁嗑瓜子。
骡车里面转出一个半大丫头: 娘,我替你赶会车吧。
粗壮妇人道:哎呀,小钱你不是肚子疼么?不疼了?
小钱一听,圆脸皱成核桃仁,捂着肚子叫嚷。灰毛骡子好似通人性,当即停下脚步。粗壮妇人女人拉下脸,小钱母亲英娘只得骂了一句:快去快去,懒驴上磨屎尿多。
小钱捂着肚子跳下车,钻进了芦苇荡。
粗壮女人白眼一翻:早不疼晚不疼,啧,难嫁人哦。
英娘陪笑道:嫂子,聪哥真要休了珮珮啊?我看侄媳妇挺好的......
粗壮女人陡然扯高嗓门:你看挺好?我看这个媳妇不行!呸,我儿子要什么样的没有?嫌我家穷,哼,什么东西能有几个破钱!
粗壮女人还待再骂,小钱从芦苇丛里探出头:娘,我肚子疼的厉害,你先送舅娘回去,回头来接我。
粗壮女人一听大声叫道:不行,我还要用骡车呢!
英娘忙道:你快点,我们等你。
小钱却是:娘,舅娘有事,你先送她回去,我一会走回去。哎呀呀,我肚子又疼了。
小钱躲在芦苇荡里,见舅娘催促母亲,骡车越来越远,这才松了一口气。她转身拨开芦苇往里走,直到看见一截木头。
她家是打铁的,自小跟着父亲身后,知道这么长的原木就是贱卖也能值一贯钱。
小钱双手伸出正要使劲,忽听水声哗啦,抬头一看吓得小脸煞白,一屁股墩子坐在地上
娘哎!有水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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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娘左等右等, 不见女儿回来,心急如焚。她掏了半贯钱给了兄长,架着骡车在嫂子指桑骂槐的声音中,逃也似的离开娘家。
英娘到了芦苇丛, 寻了半天也没找到女儿,反倒是等来了丈夫。大钱扛起桅杆,将英娘塞回车里, 急匆匆赶回了家。
小钱听见动静, 连忙打开院门。大钱牵着骡车往里走,英娘撩起帘子要下车, 瞧见小钱登时气得不轻。
小钱一把扑过去,拽娘亲袖子就要捂她的口,可她个子矮,哪里够得着, 只得压着嗓子急道:别说话别说话,娘唉回屋再说。
英娘肺都气炸了,自家这个小兔崽子比男孩还皮, 不喜欢舅舅舅娘直说罢,撒谎乱跑差点把自己急疯。
你这个...唔!
英娘。大钱一把捂住妻子的嘴,将她抱下车, 在回屋再说。
大钱一向是个大嗓门, 这般压着嗓子说话, 听得英娘毛骨悚然, 不知出了什么大事。待瞧见床上昏迷的姑娘, 面露疑惑扭头看着爷俩:这?
大钱外面的姘头。小钱嬉皮笑脸的说。
大钱气得跳脚,抬起虎掌就要拍下去,小钱拔腿就逃。英娘伸手一拦抓住她的裤带,另一手捏住她的耳朵:钱小王,你越发不得了啊,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疼疼疼。小钱歪着脑袋踮着脚,娘哎,我错了,你听我说,听我说呀,外面那个木头就是我找到的。我怕舅娘抢过去,就让你先走了嘛。
英娘松开手:人小心眼多,满肚子鬼主意。
小钱揉揉耳朵:那是她爱占便宜,回回在我家白吃白住连拿带偷。
大钱打断:行了行了,都是亲戚。你闯得大祸,自己跟你妈说。
小钱被娘亲撇了一眼,吓得往后一跳,贴着墙壁说:木头是我捡的,人也是我捡的。娘亲心底好。常常捡回来小猫小狗,我是娘肚子出来的,当然像娘。
行了行了。英娘瞪了女儿一眼,就你能说。
小钱谄媚的笑,她才十一二岁还是孩子,长得敦实又淳朴,这般讨好的笑倒也不招人讨嫌。
英娘试了试李昭雪的额头,忧心说道:这么烫,请大夫了吗?药煎了吗?你们爷俩呀,我去煎药。
英娘说着要起身,见大钱小钱面色古怪,抿唇又好气有好笑:你们两个抠门鬼,还学人家积德行善,那木头就当是这姑娘的好了,本就不是咱们的......你们俩支支吾吾做什么?大钱,有话快说。
大钱伸手一指:你问你闺女。
小钱吓了一跳:娘不能请大夫她就是诸宜宫要找的那个李昭雪。
她又低又快,英娘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愣又扭头去看了一眼床上的姑娘,自言自语的说:没事没事,大钱感觉去城主府,可别在咱家有个磕碰......
娘,不行!小钱急道,她路上醒了,我一问她名字就说诸宜宫再找她,她吓了一跳,跟我说她是自己逃出来的,没人去诸宜宫救她这回事。
英娘还有些懵。诸宜宫离得太远了,若不是前几天传出消息,她一时都想不起来,小时候阿爹最爱用诸宜宫魔头来抓你吓唬自己。
不是,不是说,有个不知轻重的毛头小子?去诸宜宫捣乱?将诸宜宫宫主的相好掳走了吗?英娘一脸期盼的望向丈夫。
大钱摇摇头:我听见这姑娘说了,她叫李昭雪,的确是从诸宜宫逃出来的。我看她那匕首,错不了。
英娘跌坐在床边,摸了眼泪哭道:这怎好啊,我们家从没做个坏事,怎摊上天大的祸。
大钱不知如何安抚妻子,诸宜宫什么地方,诸宜宫宫主什么人物,一个小拇指就能碾死他一家子三口。说是邪魔外道,架不住人家厉害啊。要不然他十万八千里外丢了个相好的,怎么连庐巢城这小地方都惊动了。
小钱到底年幼,见父母如此为难,心中生出一股豪情,嘴唇抖了抖,低声说道:反正不能把人送回去,送回诸宜宫,那不就是把人杀了吗?那要是好地方,她何必逃呢!
闭嘴!英娘压着嗓子哭骂,你是要把爹娘都害死才甘心吗!你这个讨债的,你这个冤家呀!
小钱缩缩身子,虽然不服,却也不敢说话。
大钱劝道:怎么也等人醒了再说。等她醒了让她自己走不就成了。
英娘抹抹泪珠:可有人知道?
小钱忙说:没有没有,我把她头发散开来,装作是你。然后请一个卖柴的背回来的,爹不是说卖柴的都是住山里的嘛,肯定不认识你。
英娘叹了口气:就你鬼灵。
小钱一笑:那是,然后我就让爹赶紧去找你拉,不然娘亲你自己回来,叫城门卫瞧见,不就穿帮了嘛。
一家三口对了口供,稍稍安心些许。英娘去厨房煮姜茶,小钱跟着大钱去院子里看木头。人都走尽,床上的李昭雪方才缓缓睁开眼睛。
她听着外面大钱小钱父女俩个斗嘴,热泪夺眶而出,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惭愧:说什么命运蹇劣,我这运气正是老天爷垂怜,一路尽遇好人。
李昭雪心情激荡,胡思乱想中又昏昏沉沉睡过去。
英娘熬了姜汤,又让小钱烧了炭盆、大钱拿出冬被。大钱是铁匠,家里备着外伤膏药,不管哪种都给李昭雪涂上了。一家三口折腾半宿,李昭雪出了一身热汗,终于退了烧。
小钱的床让给了李昭雪,自己和爹娘挤在一块,第二天天没亮就叫娘亲拎着耳朵揪起来。
...啊,娘...我困、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