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中正摆摆手,示意他坐下。
迦南一贯低调,此番何以迫不及待对付不死狱?景家和迦南是何关系?景家是有意谋取洛阳城,亦或者只是迦南利用景家,让其成为众矢之的。景家让我们先来新安,是早有预料还是?
方中正抚须抬手端起茶盏:你最想问的,景家没有吩咐,我们如此蓦然行动可妥。
方兴欠身:诸事皆听父亲安排。
方中正吹去茶沫,斯里慢条的说道:其一,迦南对付不死狱,必有所求。其二,景家流落海外三四十年,想来与那蛮夷邪教早就是狼狈为奸各怀鬼胎。其三,景家自然是想,却也不想。不死狱一败,洛阳究竟沦落谁人之手却未可知。万亩田和十二城盟虽说没来,可其中多数势力与他们有瓜葛。再则,贯卫楼也说了,霍二和君瀚府那个丫头,可都是亲自带人而来。
方兴若有所悟:父亲所言极是,此中变数太大,想必迦南绝非仅仅只为洛阳城。儿有个大胆猜测,迦南也好,景家也好,或只是为搅浑池水。洛阳落入谁手中不重要,江湖各大势力厮杀,损兵折将结仇结怨,便是他们所求。
不错。方中正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乱世出英雄,于他们如此,于我们亦如此。他日景家问起,我只说不死狱下毒,料他也查不出真假。如今他景家归来,想要立足中原可不容易。否则以方家如今落魄之像,他们何必拉拢我们。只要我父子在江湖博出一番名望声势,何必在意他景家。方兴,区区一个武城少城主算什么。大丈夫生当帝王,家中美妾仆如云,出入前呼后拥,人人尊奉讨好。
方家父子两人端坐房中密谋,风轻云淡指点山河。外面凉月辉辉,寒风飒飒,哭喊怒骂求饶之声响彻黑夜。
小钱嚎了两嗓子救命,闻得门外哐哐当当,连忙前去开门。她刚拔下木插销,门一下被撞开。一张五窍流血的灰白女人脸,猛然冲过来,直笔笔贴到小钱鼻子前,将她推倒在地。
小钱吓得一哆嗦,慌忙将她推开,一哧溜跑到李昭雪身边,摸出枕头下面的匕首。她双手握着匕首,指着地上女人,小腿肚一个劲哆嗦。
喂...喂?小钱试探叫了两声,见女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心中不由打鼓。
她虽胆大嘴利,到底还是个孩子,纵是猜想地上人已死,并不敢上前查看。小钱犹豫再三,站在李昭雪身旁没挪动脚步。
两扇被撞开的大门,被风刮得砰砰作响,好似巨兽大嘴忽开忽合。外头漆黑一片,风声呼啸怪嚎,近的远的惨叫哀嚎,兵器叮铛作响打杀不断。
地上的女人趴着一动不动,侧脸对着灯烛,口眼耳鼻七窍溢出稠粘浓血,一缕一缕淌下来积在地上,半张脸都泡在黑血之中。
小钱双手攥握匕首,掌心虚汗不止,银白流光的刃尖,一会指向门外,一会指向地上,虚虚晃晃随时可能掉下来。
她又怕又委屈,杵着脖子盯着外头,小声鼓气:不怕不怕,我不拍的,不怕的......
忽地一只白皙的手从旁伸来,轻轻覆在她手背上,将匕首接了过去:小钱当然不怕,你临危不惧,日后定能做大侠。
小钱哇地一声扑倒李昭雪怀里,眼泪断线珠子一般往下掉:昭雪姐姐!昭雪姐姐...姐姐,我、我...我不怕,我不怕的!
李昭雪轻拍她后背,柔声哄道:昭雪姐姐也怕的,不但今日怕,在当阳关那次也怕的。你还记得那间小食摊吗,要我们六百六十文。我虽削了他头发,心里却怕得要命,连忙唤你离开。
小钱用袖子抹抹眼泪,红着眼睛嘟囔:昭雪姐姐那时可威风了。
威风都是吓唬人的。
李昭雪用指腹替她擦去泪痕,起身将她拉到一侧,自己上前关上门。地上的尸体不便扳动,任由它躺在屋中也不妥,只得先用被子盖住。
外头厮杀声音小了许多,不知胜负如何。李昭雪心急如焚,害怕匪人杀上门来,有恐贸然出门离开枉送性命。思来想去吹了油灯,叮嘱小钱躲进床底。
小钱却不肯,说躲猫猫的时候,藏在床底必定会被找到。不如打开窗户躲在外面,听到声响可以翻窗进出。
她还没说完,外面有熟人问喊。来者是南郑城主邵修诚的亲传弟子邵灵,因为身份尊贵,并不与李昭雪她们一起住在这处小院。
邵灵进门见到地上尸体,不免摇头叹息。又说李昭雪和小钱幸运,侥幸避开不死狱下毒,还因住的偏僻没有杀手偷袭。
李昭雪心知全亏落薰香,想到自己又欠了扶槐一条命,不免有些怅然。只此刻事急,不是想着的时候。
大家服了解毒丹,中毒的三四十人已经好转。据说不死狱这次下了两种毒,现在没有征兆,指不定什么时候发作,还是把脉看看稳妥。
邵灵将地上尸体用被子卷起,抱着就往外走:方神医正在贯家大堂坐诊,两位收拾了东西随我来。
小钱问:方神医?是木灵药楼的神医吗?
邵灵道:不是,是鹤鸣方家的家主,医术也十分了得,九转龙丹你可晓得?
李昭雪和小钱对视一眼,两人同时惊诧:方家?这么巧?他肯定记得我!
邵灵不知内情,抱着尸体走到外面,见两人磨叽,不由皱起眉头。
小钱蹬蹬瞪跑到门外:女侠,你先去,我和姐姐帮刘姐姐收拾一下行李,还有她的小红马。
这些身外之物,邵灵哪会放在眼里。不过她也知道并非人人都阔绰,遂点头:是,人死了,东西也要给她捎回去。
她言下之意,警告李昭雪和小钱,不要贪图死者遗物。
李昭雪和小钱心不在此,待她一走,两人急想对策。要说出城离开,那是万万不可。城中尚且如此,外头不知埋伏了多少不死狱杀手。
可对着方家父子,两人总是心有忌惮。思来想去也没想出个好主意,邵灵却折了回来。
邵灵将尸体送回,一路踩瓦踏墙急急赶来。忽地从屋顶跃下,吓得李昭雪和小钱一惊。
好了没有?
邵灵站在门外,声音不大带着催促之意。被月光照亮的牛毛细雨纷纷洒落,携着微弱银辉映出她侧脸的轮廓,下颚微扬,眼睑低垂。
似乎觉察到李昭雪的目光,邵灵横目看来。文质彬彬眉眼也压不住那丝积年累月的倨傲,她蹙起眉头:快些,下雨了。
李昭雪心头一热。
月黑风高杀人夜,不死狱杀手神出鬼没,借着雨幕杀两人岂不是轻而易举。
这人,是担心她们。
邵灵见她欲言又止,眉头皱得更紧:有话便说,怎得如此小儿女作态。
她年纪不大,张口却是训诫口气。
小钱见不得人欺负昭雪姐姐,张嘴回道:你凶什么凶呀。我们又没吃你家粮,喝你家水。有话就说那得得罪多少人!说不好是不是还要拿刀砍我们!
邵灵脸色更黑,却不反驳,依旧站在门外。
李昭雪喉头一滚,牵着小钱出了门:女侠,请带路。另有一事,烦请你帮我参详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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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此番北上洛阳诛灭不死狱, 群侠兵分三路。秦孤桐与萧清浅等人直奔汝阳,贯卫楼带人绕道新安,君大帅走登封夹击。
三路人马,攻围堵截。
不死狱狱主一直隐忍不发, 直到三军兵临洛阳。他派人伏击最弱的新安一路,逼得贯卫楼射出灿华箭。
秦孤桐和君大帅等人知道这是围魏救赵,驰援新安不但救不了贯卫楼一行, 反而可能落入不死狱陷阱。两路人马不约而同选择直捣黄龙, 冒雨奔袭北邙山不死狱老巢。
百骑飒踏如流星,轰隆隆犹胜滚雷。一路上寒鸦惊飞, 霜地踏碎。
新安城中却暗寂许多,贯家大宅之中,满是受伤的江湖人。中毒昏迷的则躺在床上,人数太多, 以至于客房不够。
贯家人纷纷埋怨贯卫楼,爱出风头招来无妄之灾。不说不死狱以后报复,光是这些受伤中毒的, 恐怕也要结怨。
这些自然不敢传到贯卫楼耳中。他武功高强,贯家能在新安一家独大,全仗他的威名和江湖上朋友给的面子。
邵灵带着李昭雪和小钱刚到贯家, 南郑城弟子奔出, 说伤员已经安置妥当, 贯大侠召众人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