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廷镇乘车而往,新山的夜晚仍有一股暑热,和港城的热不同,这里的热干燥,焦灼,他后背起一身汗,车停下,不等老四打开车门,陆廷镇已然下车,夜风吹透衬衫,竟有层冷意贴着肌肤展开。
马来西亚对待涩情业的态度并不甚明朗,法律层面上,并无明令禁止,没有针对卖,春的惩罚条例,但却会以其他罪名来实施惩罚,譬如传播性,病罪。这儿是一处高档的公寓,外表看上去光泽亮丽,实则其中住着许多或自愿、或受蒙蔽的女性,华人,印尼……
陆廷镇快步走入,这里已经被控制住,负责这桩生意的是印尼商人,讲得一口流利的印度风味英语,他的中文水平很差,差到只能结结巴巴、挨个儿往外蹦汉字:“陆、陆先生、您、您好……”
陆廷镇问:“人在哪儿?”
印尼商人切换成英语,陆廷镇皱眉,对方终于有所反应,另一只手指指楼上。
二楼。
这里已经被清场了,今晚的客人已经离开。大约清得仓促暴力,这里的桌椅都歪歪斜斜,甚至可见跌落的床单和衣服,稀稀落落地铺着,凌乱无序,空气中浮着令人不愉快的味道,浓重的香水,体味,还有糟糕的食物的气息……这些东西犹如野狗横生的腐肉林,陆廷镇快步走上阶梯,头顶水晶灯光亮璀璨,地上投射出他的阴影,如锐利刀锋划破肮脏不堪的红色地毯。
楼上有人,彬彬有礼地请陆廷镇入内,他态度恭敬:“请跟我来。”
陆廷镇说:“辛苦了。”
对方含笑:“既然是陈先生的朋友,那就是我们的朋友——请来这边。”
为了章之微的声誉着想,陆廷镇只说自己找一个从家中逃走的佣人,只字不提章之微的名字。即使她当真遭罪,陆廷镇也能将这段遮盖过去,她永远都是陆家的千金章之微,只是不幸生了一场大病。
陆廷镇无心寒暄,他无法露出笑容。衬衫紧贴后背,他踩过被揉皱的衣服、盛着不明□□的碗,有着血迹的链条和小刀,终于,抵达尽头的大厅。
所有女人都被聚集在这里,瑟瑟发抖,仅着单衣蔽体。她们有些人是工作到一半就被叫来,完全不知究竟发生何事,更不知自己未来境遇如何,也有人抬头看向陆廷镇,倒不是胆大,而是麻木,是那种生活已经跌到深渊、不能再向下的麻木不仁。
那个耳后有红痣的华人女性被单独看押,她最怕,缩在墙角,不敢转身。瘦瘦一条胳膊上亦有未干血痕,能来此地买,春的,哪里会有什么良善之人。钱和性一旦画上等号,这些可怜的女性在他们眼中不过就是可以任意发泄的物品而已。
她一声不吭,也不敢转身,肩胛骨瘦到仿佛能穿透肌肤。
旁侧人说:“陆先生,她刚来不久,听说也读书识字,人也聪明,他们怕她逃跑呼救,就毒哑了她。”
陆廷镇说:“转过身。”
那个女孩还是不肯,陆廷镇俯身,隔着手套,放缓声音:“抬头,我不会伤害你。”
后面这句话终于起到作用,她松开捂住耳朵的手。犹豫两秒,慢慢抬脸。
陆廷镇看到一张满是泪痕的陌生脸庞,是个可怜人。
不是微微。
陆廷镇松开手。
他不知自己该不该庆幸,不知该不该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