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是提笔落墨:“……从来帝王之治天下,未尝不以敬天法祖为首务。敬天法祖之实在柔远能迩、休养苍生,共四海之利为利、一天下之心为心,保邦于未危、致治于未乱,夙夜孜孜,寤寐不遑,为久远之国计,庶乎近之。朕在位二十二载,无寸功于社稷,心甚愧之……然朕日来躬体违和,久病欠安,有心无力。太子楚玄,人品贵重,深肖朕躬……为天下长治久安故,今下此诏逊位于太子,望其克承大统……”
大帐外,萧贵妃的静静地躺倒在满是尘土的地上,四周的将士极是安静地注视着那被营地火光照亮得大帐。东乡侯一身甲胄,手按佩剑缓缓行至萧贵妃身前,垂首看了那灰败的娇颜一眼,就见大帐的门帘被人掀起,韩忠手捧一道玉轴圣旨自帐内一步一步行出。他的脸上带着喜悦又得意的笑容,终于走到了这一步,他一直以来的心愿终于快要实现。
“东乡侯,立即派人将这道传位诏书送回金陵城。”他对东乡侯笑道。
东乡侯看了被韩忠珍重地捧于掌中的那道逊位诏书,露出与韩忠同样喜悦,同样得意的笑容。他伸出左手接过圣旨,在转身的瞬间右手闪电一般迅速拔出腰上佩刀反手一刺——
只听“噗哧”一声轻响,冰冷锋利的长刀自正面穿过韩忠的腹部,刀尖从他后背穿出。殷红的鲜血顺着刀锋流成一线落在他青色的长袍上。他全身一僵,方才那喜悦又得意的笑容还挂在他唇角,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背对着他的东乡侯,听见东乡侯用冷漠的声音在说,“你怎会认为太子殿下会放过你?”
十年前,在金陵城皇宫的东华门外,他亲眼看着那一身风骨,正气凛然的老者被按在刑凳上。他看着那老者面对他时轻蔑不屑的眼神,缓缓将双脚并拢。
廷杖有三种打法,一曰:打,二曰:着实打,三曰:用心打。所谓‘打’便是糊弄着打,看似打得皮开肉绽,实则丝毫未伤筋动骨。所谓‘着实打’,便是真打,打伤打残全看个人造化。所谓‘用心打’,便是往死里打,必要人命。行刑时,执杖者若见监刑官双脚分开站立,便是‘打’,若见监刑官脚尖张开,便是‘着实打’,若见监刑官脚尖闭合,便是‘用心打’。
那时,苏阁老也已近花甲,不过一杖便打断了他的脊梁骨,让他断了气。
那时,他看着死在自己面前的苏阁老,心中的喜悦与得意并不比方才少多少。
“太子殿下让我转告你,”东乡侯缓缓道,“你欠下的那笔债也已经够久,该上偿还的时候。”
东乡侯猛地将长刀从韩忠身体之中抽了出来,韩忠身子一歪顿时就捂着流血不止的腹部跌倒在萧贵妃身边抽搐着。东乡侯没有回身,他将圣旨放入怀中,掏出一块帕子,一边擦拭着手中染血的长刀,一边缓缓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