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的宽容让何凌山迟迟不敢提出辞行,他原本就不是个能言善道的人,更加不懂怎样去面对另一个人的善意。何宗奎似乎看出他的局促,在何凌山的又一次欲言又止后,他微微一笑,主动问道:“凌山,以后你还会再回邑陵来吗?”
他的语气十分平淡,仿佛这仅是一句家人之间再平常不过的对话。恰恰是这份家常一般的平淡,反倒勾起了何凌山的离情别绪,他自己都因这乍起的心思吃了一惊。在来到邑陵的三年里,他曾生硬地融入过进一个陌生的家庭,像天下所有的寻常人家一样,拥有了一个父亲,一个兄长和两位姐妹。尽管这段时日在他的人生中只是短短一笔,但拥有过的感觉却是无比真切的。
何凌山瞥了自己的义父一眼,继而低下头去,许久都没有出声。何宗奎从他的目光中看到了许多情绪,愧疚,感激,何宗奎很少见到情绪如此丰沛的何凌山。他抬起手,体谅地轻拍几下何凌山的背脊,任由对方继续沉默下去。
“我会再回来的。”何凌山突然说道:“直到春桥可以接替我的位置之前,我都愿意替您分忧。”
何宗奎笑着点点头,答应他:“好,我等你。”
与何宗奎结束交谈之后,何凌山又花费了整整半天的工夫来与其他人告别。好在当下正值年关,帮中没有事需要他来操劳。对此事反应最大的人居然是春桥,他一听闻小弟又要跟着温鸣玉返回燕南,登时急着脸色大变。他拦在门前,不准何凌山往外走,怒气冲冲地问道:“你与这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连年都要和他一起过?凌山,是不是父亲逼迫你和他一起来骗我,你可千万不要做傻事!”
何宗奎答应替温鸣玉保密,便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没有多透露一句,以致春桥凭空产生许多坏念头。何凌山再三向他解释,自己没有受到任何胁迫,请他不要再用这些设想来揣测温鸣玉。春桥听他每字每句都毫不遮掩地偏袒向温鸣玉,不禁有些不满,抱怨道:“你从前和他很要好吗?比我还要好?”
“你与我的亲人没有分别。”何凌山思索良久,很认真地坦白:“但温鸣玉对我来说,是这世上最好的人,没有能够比他更好。”
春桥被他的答案惊得怔住了,待他回过神来,何凌山已提着行李箱迈下台阶,顶着小雨往门外走去。他一把夺过身边佣人的伞,急匆匆地追上前,一边替何凌山挡雨一边抱怨:“你就这样急着要走,连伞都不撑了?去燕南之后,你要记得给我写信,如若你很久都不回来,我可会去燕南找你的。”
何凌山被这个突然婆婆妈妈起来的春桥逗笑了,他正要回应,却一眼看见何公馆的两扇大门之外,有辆眼熟的汽车停在那里。
穿灰西服,肩披黑色法兰绒大衣的温鸣玉就靠在车边,一名保镖在他身侧举着伞。温鸣玉似乎等了有一阵子,一只手套不知何故被他摘下,松松地握在手里。他正仰起头,隔着濛濛细雨打量院子里一株光秃秃的木棉。
“明——”何凌山一看见他,心头就像是被灿烂透亮的阳光罩住一般,声音与步伐都变得轻盈许多。他险些叫出那个亲密的名字,直至被温鸣玉回过头,淡淡地扫了一眼,何凌山才紧张地把那两个字咽下去,老老实实地唤:“温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