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苁的身体恢复远超过纳兰锦绣的认知,明明是很虚弱的人,经过一晚上时间的调理,竟然就生龙活虎了。纳兰锦绣感叹的同时,不禁又想到了自己,徐锦笙这副小身板,还真是弱不禁风啊。
沈从苁要往平城去,平城正在打仗,为了让她能安全见到镇北王,纳兰锦绣把镇北王府一半的护卫都用来护送她。徐锦策临行前,曾交代过,他和父帅不在府里,一定要护郡主周全。镇北王府的护卫,对这位新王妃十分尊重,但是若想调遣他们,却只有纳兰锦绣可以。
王府门前,列队齐齐整整的。沈从苁在上马车前,看着门口的纳兰锦绣,很柔和的说:“笙儿,大恩不言谢。我本来也没大你几岁,你以后就不要叫我母亲了,可以叫我苁苁。”
“好,平城正在打仗,你这一路上要多加小心。”
沈从苁握了握她的手,纳兰锦绣发现,她的手并没有寻常女子那般柔嫩,略有一点硬,就是有一种骨骼分明的感觉。她想,沈从苁和一般的贵族小姐有点儿不同,不过也没有深思。
马车上,翠竹看着沈从苁清淡的神色,小声道:“郡主是个好人,心地善良。”
沈从苁不语,自从发现自己怀孕后她就没想过任务的事,等她找了纳兰锦绣才发现,这件事也许可以两全。就是她既可以平安的生下孩子,又可以把任务圆满完成,只不过还是需要纳兰锦绣配合。所以她就联合翠竹演了那么一出戏,为了瞒过纳兰锦绣和穆离,她假戏真做了。
昨天晚上她一切的危险都是真的。如果纳兰锦绣不出手救她,她只能一不做二不休,让这个孩子彻底同她无缘。其实,这孩子本就是多余的。它父亲不知道它的存在,它母亲又是一个不能为自己做主的谍者。它注定不会有正常的家,也不会同其他孩子那样健康成长。
可是,一个女人,一个母亲。又有谁能忍心杀死自己的孩子?虽然她不是一个正常的女人,她是从炼狱里出来的,她的双手沾满鲜血,她是踏着同伴的累累白骨走到蝶主的位置……可她依然是个女人。
徐锦笙,是她目前为止见过最聪明的女孩子,她不轻易和人交心,对谁都存有绝对的防备。可惜她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心软。两方交战,若是实力相当,那比较的也就是看谁的心硬了。这一点她做到了,而徐锦笙没有做到。
她在来北疆之前,就已经研究过镇北王父子的一切。可以说对他们的性情为人,都是有很深入的了解。独独是这个镇的王府养在外家的郡主,她没有多花心思,因为她觉得一个小女孩,是翻不起浪头来的。
接触的这些日子,让她发现自己真是犯了个致命的错误。轻敌,确实是兵家大忌。好在她的任务也不急,她有的是时间慢慢摸索这个小女孩的性情,然后找出她的弱点。
虽然利用别人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可她从小接触的就是任务,只要能完成任务,不择手段又怎样?她要的只是结果。如今计划才开始,徐锦笙却已经顺着她的陷阱走过来了,诱捕这么一个小姑娘,还真是费了她不少心思。
翠竹的心性远没有沈从苁狠辣,这也就是为什么后者可以成为谍主的原因。她就是配合谍主来完成任务,以她的身份地位,只有听从命令的份儿。可她还是觉得,利用徐锦笙不厚道,毕竟,那真是一个极善良的人。她本可以选择不管她们,却没有袖手旁观,明知她们会给镇北王府带来祸事,却还是愿意出手帮忙。
“主子,不然我们……”翠竹的话哽在喉咙里,她不知自己该不该说,怕说出来又要受到责罚。
她的反应沈从苁都看在了眼里,她闭眼,靠在榻上,缓缓道:“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不用多说了。”
“可是郡主她那么善良,我们真的要毁了她的姻缘吗?”
“不然呢?”沈从苁依然没有睁眼,看起来懒洋洋的。
“姻缘关系到她一辈子的幸福,我们若是真给破坏了,那她不是很悲惨吗?而且她是真心对我们好,为了保护你,不许损害镇北王府名誉。”
“够了!”沈从苁厉喝一声,“嚯”的睁开双眼,一双浅淡的琉璃眸里,闪着冷光,让人不寒而栗。
翠竹想到那些竞争谍主的人最终的下场,不禁有些毛骨悚然。沈从苁,是一个很可怕的人,她可以笑着杀人,也可以笑着接受别人的伤害。记得当时走到最后的还有一个人,那人的武功智谋均在她之上。她承受着那人的伤害,直到自己遍体鳞伤,直到那人认为她再也构不成威胁,她才给了那人致命一击。
翠竹记得,是一刀穿伤了肺部,而那把刀就被她做成簪子模样别在头发上。老师当时教授她们,一刀致命需要刺穿心脏,而沈从苁却在杀人的过程中研究出了新法子。只要把匕首刺向肺部,人便会口吐鲜血,既无法发出声音,又不会马上就死,却是再也没有救活的可能。
当时就连国相大人都说,她具有谍者最优秀的品质。出手够狠,为人够沉着,懂得以己之长、克敌之短。是她们这一期谍主的不二人选。沈从苁成为谍主之后,不管见到什么样的任务,都能很完美的完成。她手下的谍者,几乎个个都是精英。
翠竹一直想不明白作为谍者核心人物的她,为什么会被派到北疆来?直到发现她怀孕,翠竹才算明白,谍主喜欢相国大人,所以相爷不可能继续把她留在身边。
翠竹恭恭敬敬的低头:“奴婢知错。”
“知道错了就好。”沈从苁把玩着自己手上的玉扳指,冷声提醒:“不要因为你扮成贵族小姐的丫头久了,就忘了自己本身是做什么的,作为一名谍者,恻隐之心是万万不能有的。”
“奴婢谢主子教诲。”
沈从苁忽然就凑到了她跟前,和她四目相对,眼睛像两把利刃刺进翠竹的眼底。她的声音平静的有些诡异,透着彻骨的寒:“我希望你是真的明白我的良苦用心,我是为了你好,你知道吗?”
翠竹除了点头,什么也说不出来。
“如果被主人知道你生了异心,你觉得你的下场是什么。你胆子这么小,怕是不肯自杀的,到时候也许还得我亲自动手,送你一程!”
翠竹的身子抖如筛糠,上下牙关直打架,她已经害怕到了极点。这种恐惧,是来自谍主的眼睛。她的眼睛里有一种东西,是肆无忌惮的杀戮。每当她露出这副眼神的时候,都是心中暴戾到极点,几乎无法控制的时候。
翠竹害怕,害怕自己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如果是以前,她一直在相府的地下城里接受训练,她是不会这么怕死的。可如今她出来了,见识到了外面的世界,她才知道,生活里不是只有血腥和杀戮,还有那么多多姿多彩的事。她想活着,想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沈从苁看翠竹乖了,知道她再也不敢生出二心,就又靠回了榻上,闭目养神。她的心里确实有一股暴戾之气在流窜,让她想要杀人,这种感觉的起源是她不愿意接受。
从她第一次和自己的队友搏杀的时候,她的心头就有这种气息。她想反抗,不想被人控制,不想像野兽一样撕扯。可她无法自主,就只能踢掉自己的拦路石。她希望有一天,她能够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顺从本心,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她闭眼,其实,她是羡慕徐锦笙的。虽然她同情心泛滥,最终会因为自己的善意而断送了自己。可她,活得恣意,活得潇洒,她可以由着心意去做事,不用受任何人的把控。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有一个好父亲,一个好哥哥。
这就是老天的不公平之处。同样是人,为何要有尊卑高低?为何有人生下来就锦衣玉食,被人众星捧月?为何有人想要活下来,都要靠自己用鲜血去换取?不是她心狠,也不是她要辜负别人,而是老天对她不公。它给了别人很多东西,却独独不肯施舍给她一点,
她,不应该愤怒吗?不应该自己去争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