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多卡斯在茶楼坐下,端着碗讲话的时候带点鼻音。周围都是薄瓷碰撞的轻微声音,还有嘈杂的广东话和染色的红木家具。她在认认真真吃手里的平价中国甜品,细密瓷实的口感和水牛奶的甜香让人飘飘然起来,第一次来的时候他们只是在等待医生时随便找了家店垫垫肚子,没想到吃了一次以后会这么念念不忘。
“你最近怎么这样多愁善感”,小天狼星显然被她逗乐了,支着下巴趴在桌子上看她,“看电影的时候还哭呢——小狗不会是这样的吧?”
“小狗现在才只有番茄那么大”,多卡斯伸手指揉了揉眉毛,“而且电影还是值得一哭的吧?”
《银翼杀手》太美了,潮湿阴暗的雨夜和放慢落着尘埃玩偶的房间,氖光闪闪的艺妓霓虹灯牌和夜市里的青岛啤酒,巨大的金字塔和低窄的公寓房间,某种在至大的绝望中生的欣喜——我见过你们人类无法想象的事情:我目睹了战船在猎户座边缘被击中,燃起了火光;我看见C射线在幽暗的宇宙空间中,划过了唐怀瑟之门。然而所有这些片段,都将被时间淹没,就像雨中的眼泪。——濒死的仿生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简直像哲学家所描述的“超人”,非凡的力量,短暂的生命和崇高的行为。
“傻羊”,他要了一客蟹籽烧卖,拿叉子戳着半透明的皮玩,“我觉得我们也见过麻瓜无法想象的事情”。“霍格沃茨礼堂里悬浮的一千根蜡烛吗”,多卡斯觉得很好笑,小天狼星还是骄傲于自己巫师身份的。
“不是”,他戳了一只烧卖,“你还记得吧,神秘事务司?”多卡斯微笑起来,她埋头吃她的牛奶燉蛋白了,凤凰社私下里叫那个夜晚‘水晶之夜’,毕竟他们砸掉了预言厅里所有的水晶球,打破了所有的时间转换器,玻璃的碎片和细碎的金砂铺了一地,空气里弥漫着大团的乳白色雾气,古代的占星家和近代的吉卜赛女巫挤挤挨挨得悬浮在空中,喃喃着大量混沌不清的言语。
“你知道这部电影的原著叫什么吗?”多卡斯在翻电影院附赠的小册子,一下子笑出声来。“叫什么?”小天狼星把烧卖丢进嘴里。
“《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她盯着他眼睛,小天狼星差点一下子被呛住,神情相当不可思议。“真得叫这个——赏金猎人主角的梦想是攒够钱养一只真得羊,那个时候环境被破坏的很厉害,真动物很稀有——然后他大概是想知道仿生人是否也会像他梦见一只真羊一样——梦见电子羊”,小册子讲得不多,电影把原著剧情改得乱七八糟,但塑造出的那个世界实在是过分真实而迷人了,低质量的日常生活和奇观式的建筑,栩栩如生。
“好吧”,小天狼星耸了耸肩,“我在阿尼玛格斯状态下不会梦见大眼羚羊(Dorcas)”。
“噗”,多卡斯开始咬白瓷勺子,她其实总觉得主角戴克和小天狼星有点像,都是那种在很糟糕麻木的环境下,仍然保持着对美的某种真诚向往和对现实的疑惑,能力也都很强。但他们也很不同,小天狼星更有趣些,比如他其实偶尔会在关键时刻掉链子,然后跑掉,这当然不能告诉他,特别是他现在这种症状好像好一点了。
“我发现你对电影不挑剔”,小天狼星给多卡斯倒了杯乌龙茶,“比如,你绝对不会看科幻小说”,其实不是绝对不会,但,差不多,科幻电影还是看的,第七艺术。
“科幻小说太白痴了”,多卡斯双手把那个白瓷小杯子接过来,“里面总是充斥着男人幻想出来的理想女性”,包括小天狼星喜欢的《夺宝奇兵》和《星球大战》系列电影,她留了个面子不说后面的内容。
他做了个举手投降的手势,大意是不想就这个问题讨论下去,多卡斯继续专心的去翻那个小册子,“好的电影真得让人幸福——”特别是小天狼星坐在边上的时候。他其实从来不把麻瓜的东西当真,某种居高临下的,欣赏而又漠视的玩耍心态,非常清楚自己是什么人,要做什么事。也因此有一种现世的安稳感,她知道只要一直和他在一起,自己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担忧就不会成真。
“我不知道怎么回你”,小天狼星对她笑起来,开始转头玩旁边插在竹筒里的筷子,四根四根抽出来,在桌子上搭旋转塔,神情专注,也引人侧目。
“我觉得我们应该从中国城里跑路”,多卡斯正好吃完了——从皮夹里抽了张纸钞放到桌子上,多的算是小费(里面放了一张小天狼星阿尼玛格斯状态的2寸照片)。出门的时候下了雨,他去便利店买了把长柄伞,两个人挤在一起,躲在伞下抬头看天,这里道路不宽,周围悬挂着密密麻麻的招牌,楼宇之间露出窄窄的一道天,周围大部分都是行色匆匆的中国人,他们两个从身高到相貌都突兀。
多卡斯往小天狼星身上靠了靠,他低头问她,“怎么了?”
“能不能,吻下我?”她不太确定,其实雨很不小,小天狼星又几乎快比她高一个头,基本上她肩膀以下都不能被伞护住,暗红色羊毛开衫浸透了水汽,隔着乳白色的灯芯绒衬衫也有点感觉到凉意。
他在伞下揽着她肩膀,多卡斯知道他在笑,他们躲到边上某家中餐馆屋檐下面,小天狼星收拢了伞俯身吻她。
其实不是非常认真的亲吻,所以两个人都睁着眼睛,看落满灰尘的玻璃,身影像年代久远的银版照相片那样倒映在里面。小天狼星穿着牛仔裤,黑色荔枝纹机车皮夹克,多卡斯眷恋的把手伸进去,隔着白色的圆领棉t恤来回摸他腰背。他们边上是红漆的柱子,门口的石狮子挂着褪色的绣球,餐馆还没到营业时间,空空荡荡的一排小方桌铺着白桌布,金漆的招财猫手臂一晃一晃的,隔着玻璃的微光,可以看见他眉毛下面明亮的灰眼睛,像柜台上摆着金鱼缸里的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