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老小区每家都离得很近, 有一个公共的阳台, 能够从这一边走到那一边去。住在这个地方的人一般都家徒四壁, 就也没什么可偷的东西。
动作僵硬笨拙的人偶将自己一点点移到了那个小空间里, 做出攀爬的姿势, 尽量让自己的动作放轻,因此他废了很大的力气,双脚才重新落到了地上。
屋子内外都暗着, 因此江文洛也看不清里面的东西,好在窗户开着一点小缝,足以让他溜进去
这是一个空空荡荡的卧室, 里面只有一张床和一个柜子, 剩下连枕头都没有一个,床板光秃秃。
也没有任何照片之类的东西。
江文洛思索了片刻, 好不容易才想起来, 这是自己小时候曾经住过的房间。
我的东西呢?江文洛有些疑惑地想。
小时候住过的这个房子, 是个小小的两居室。正常来讲,就算他不在这个家里住着了,那么他弟弟也应该在的。而且按照时间推算, 他现在应该也是住在这个地方的啊?
他当时那么小,还没有跟父母断绝关系啊?
刚一发现自己回到了几年前的时候,江文洛还认真想了想, 会不会看见小时候丑丑的自己。
好奇怪。
木偶歪了歪头,轻轻按下了门把手,门外的声音便肆无忌惮地涌进了他的耳朵之中。
江文洛将脸贴在门缝的地方,隐隐约约看见客厅里坐着两个人,正凑在一起说话,手握在一起。
她妈妈梳着披肩发,发丝显得十分凌乱,看起来刚刚从床上爬起来。
而他的父亲则垂着头,有些没什么精神,手还按了按自己太阳穴。
我又梦见他了!我又梦见他了江文洛听见了他妈妈压低了声音,嗓子沙哑,喉咙里像含着一口水,话含糊不清,本来是在浴缸里面躺着的,头朝下,水咕噜咕噜的
他听见了我的脚步声,就一下子抬起头来,回头冲我笑,满脸都是血。
他说妈妈你为什么这么对我
女人的脸往上抬,眼球有些吐出,凌乱的头发垂在脸侧,双手交握着发抖,看起来害怕极了。
梦而已、梦而已,男人拍拍她的背,叹了口气安慰道,你别瞎想,就不会做恶梦。
两次了,已经两次了!只要我一睡觉,他就出现。江文洛的母亲的头垂下去,额头抵在丈夫的肩膀上,我真的受不了了。
明天再买点纸钱吧,而且道士不是说,只要把他埋下去就好了,咱们不是都挑好了位置了么?要不明天再去看看?
我不去!女人的声音骤然变得尖锐,那个地方,要去你自己去!
你小点声男人猛地捂住她的嘴,会把孩子吵醒的。
女人的脸扭向一边,吐出一口浊气。半晌,她的眉头皱在一起,有些厌烦地道,真是个讨债鬼,死了我也不得安生!
你儿子还说自己总能听到他的声音,好像哥哥在家里排球似的,都吓哭了。
老江你说,他会不会回来找我们啊?女人缩了缩脖子,人家不是说么,小孩子夭折,要是以前过得不快乐,那最容易变成厉鬼了。
好了江文洛的父亲看上去有些动怒,你好歹是他妈妈,鬼不鬼的,怎么可能!
而且我们已经听了道士的话,在他死三天之后,将他埋到阴气最重的地方,他说这是最安全的做法了。
门边当着一个很大的黑色塑料袋,里面鼓鼓囊囊的,从缝隙里面,冒出来了一个小小的金元宝。
在这个贫穷的街区,楼上的邻居必然已经陷入安眠,红火的夜市也已经收了摊。
没有人知道,在这个地方,又一对夫妻,害怕又嫌厌地正在讨论自己死去的孩子。
而一墙之隔的地方,有一具人偶,偷听着他们的对话。
江文洛看见她妈妈的肩膀耸动了两下,很快便寂寥无声了
两个人重新回到了房间。
从这两个人的交谈之中,江文洛恍然大悟:原来他在这个世界已经死了啊。
埋下去。
死了三天了。
江文洛的脑筋转得很缓慢,但是仍然能够联想到,他之前置身的那个棺材,似乎就属于他自己。
此时此刻,江文洛便又想到了那句话,欢迎来到真实世界。
那他之前所在的世界又是什么?
如果这句话真的是真实的,那么将现有的线索串联起来的话,他便出现了一个近乎荒谬的念头。
那就是他的生命,其实已经结束在了这一年。
而在他死亡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便进入到了那个和梁耀文相识的世界,他得以重生,平平稳稳地长大,和一个人相识。
随后,经历了那一系列的事情,江文洛又被梁耀文送回到了真实世界以一只黑猫的形式。
江文洛久久回不过来神。
他第一个念头是,这怎么可能呢?
究竟什么是真的?什么又是假的?
这些交叠的世界,又是怎么回事?
梁耀文似乎是有创造世界的能力的。
他家后院里,那个梁耀文给他做的游乐园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那么是不是可以说,他生活的一整个世界,其实都是梁耀文创造出来的。
江文洛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地轻敲地板,想了半天也得不出结论,便无所谓地站了起来,在房间里面到处看。
这个房间看得出来,是被人清扫过的,书架上什么东西已经都不剩了。
江文洛的唇角忽然翘起,露出了一个很淡的苦笑,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想起小时候,他曾经踮着脚,要拿书架上的童话书,但是因为个子太矮了,家里又没有小凳子,只能跳起来拿书。
书架上的书全都挤在一起,牵一发动全身,直接就呼啦啦地都砸到地上,把江文洛的眼眶砸青。
他痛得直哭,家里却没人来摸摸他的头,只会责备他将房间弄乱。
人偶大约一米五高,已经能轻轻松松地摸到书架的最上边。
江文洛记得小时候,自己曾经在里面放了一个纸壳生日帽,是他从路上捡的。做贼似的回到家里,用毛巾将它擦干净,珍惜地放进书架之中。
因为他爸爸知道他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之后,就没人再给江文洛过生日了。
他只能偷人家的头饰,在生日那天戴在自己头上,祝自己生日快乐。
哦对了江文洛忽然回忆起来,他小时候似乎是有点中二病的。
别人的爸爸妈妈会给自己的孩子很多爱,江文洛没有。
他就会忍不住想,要是我死了,你们会难过么?你们会后悔么?你们会不会爱我一点呢?
要是我淹死了浴缸里面,你们又会是什么反应。
现在江文洛却在这个时候,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死了,他的父母也只会将他扔到荒郊野外。
江文洛心里却连难过的情绪都没有,就好像看见了一幕跟自己距离遥远的闹剧一样。连怨恨的心都没有。
只不过江文洛在这个时候,突然又感激起梁耀文来。
那个人给他的家,已经完美地契合了他对这个字的所有想象,能够将他心里的那个空洞填满,给他了很多从前难以想象的爱。
江文洛抿了抿嘴,温柔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露出了一点傻乎乎的笑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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