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渊捡了天目左边的位置躺下,被硬邦邦的水泥地咯得生疼,他今晚的活动量是平时的N倍,这会儿歇下来了,才发觉自己浑身上下都在疼,简直没一处好的,辗转多次,换了无数个睡姿,才被如山的疲惫击垮,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睡,却梦到了自己的十八岁。
那一年,陈渊揣着四百来分的高考成绩单,去了临市的新北方烹饪学校,只因为父亲的一句话
我看你除了死记硬背厉害点,学习也并不比别人强别上大学了,去当个厨子,背下所有菜谱就能赚钱了。
他知道父亲在说出那句话时,就已经放弃了对他所有的期盼。
陈渊从小就是个怪孩子,跟小朋友玩,特别计较,能把对方某月某天某时吃了他家几颗糖,并且乱扔糖纸的事情,记得清清楚楚,
也能在半年后,回忆起春天大人随口的一句话,并要求兑现秋天再带你去动物园的承诺。
渐渐的,陈渊妈妈发现了自家孩子的天赋异禀,带着他找了好几家机构,终于被专家认定这是个拥有绝对记忆的天才儿童。
陈家欣喜若狂,奔走相告。
五岁的陈渊咬着冰棍儿,茫然看着欢腾的大人,丝毫不知悲惨的童年即将到来。
十八线小城里出了这么个天才,各大报社竞相报道,数不清的机构轮番找上门来,民间的官方的,无一例外想观察、测试陈渊,看他的记忆强度能达到什么程度。
在别的小朋友捉迷藏、玩游戏、无所事事地追来赶去时,陈渊在背圆周率小数点后的500位,在磕磕巴巴地念《史记》跟《唐律疏议》。
因他显示的是记忆天赋,所谓的专家们就是想看这样的孩子,对自己完全无法理解的数字和文字,究竟能记住多少。
日复一日啃着那些大人都无法承受的枯燥内容,让陈渊很快就厌烦了这一切,在记者和专家面前故意前言不搭后语,瞎扯一通。
外界渐渐对陈渊失去了兴趣,陈家重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可尝过甜头的陈爸爸不甘心,认定陈渊就是个天才,带着他跑遍全国各地,想找到能给出权威鉴定的机构。
这一跑,就是十年。
陈渊的整个小学和初中,几乎都是在各种交通工具上度过的。
陈爸爸觉得陈渊能过目不忘,学校学的那点东西根本不值得浪费时间,买好所有教材丢给他自己看就行。陈妈妈也曾极力反对过,但后果就是无止境的争吵、谩骂。
陈渊从一开始哭得发抖,到最后视若无睹地关上门,用了一整个少年时光。
陈渊梦到的,是自己坐着火车去学校报道的场景。
妈妈站在月台上,边擦眼泪边对自己挥手道别,他从窗户里探出半个脑袋,没心没肺地笑:妈,等我回来,我就是大厨啦!
等火车开出月台后,陈渊收了笑脸,木然看向窗外,周遭的一切似乎都与他没有丝毫关系了。
直到有人碰了碰他的肩膀。
小伙子,可以请你换个座吗?
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客气地问他:我们一家三口没买到连着的座位,你能不能跟我儿子换一换,他就坐在对面。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陈渊收拾起自己的东西,爽快地换了座位。
那一家三口坐下后,先是妈妈拿了水果出来,当场削皮切块,再给爸爸和儿子一人一把叉子,让他们吃水果。
言谈中,陈渊听出他们是送儿子去念大学的,学校的名称没听过,但爸爸一直念叨,说儿子是家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是他们老X家的希望之星。
妈妈也笑了半天,最后说孩子上大学别太有压力,多交朋友,多看看外面的世界。
爸爸接过妈妈的话,叮嘱儿子要注意身体,坚持锻炼,学习上对得起自己就行,不用太拼命,将来钱赚多赚少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活得开心,
坐在过道对面的陈渊,听得快痴了。
他从没见过氛围能如此融洽的家庭,也从没见过说话如此温柔的父母,那一家三口穿着都不光鲜,甚至还有些寒碜,但爸爸妈妈会为了一小块苹果推来推去,争着要塞到对方嘴里,让陈渊深刻地体会到了一个爱字。
爱。
这个字,在陈渊的家里,是感受不到的。
他怅然若失地收回目光,转过头,却看到K正探究地盯着自己,吓了他一跳。
你怎么在这儿?
陈渊对K的神出鬼没略感惊讶,怎么什么地方都能看到这个人?
K用手托着腮,双目半垂,轻声开口:渊哥嫉妒了。
陈渊一愣,眼神有些闪烁,嫉妒?我嫉妒什么?小孩子不懂别瞎说,滚去巡逻。
K蓦地凑到陈渊面前,伸手抬起他下巴,用不容置疑地口气说道:别怕,以后跟着我,再不会让你受苦。
陈渊被K的语气激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啪地打掉他的手:神经病啊你,占你哥的便宜!要跟也是你跟我,充什么大呢!
谁跟谁都行,
K的眼睛弯出笑弧,漂亮得像一对鸳鸯琉璃杯,只要我们在一起就好。
这话落在陈渊耳朵里,怎么听怎么别扭,他仔细琢磨了一下,又看了看两人的姿势,心里陡然拉响了警报
靠,我们怎么跟天目文里那对越来越像了?!
他吓得赶紧伸手,啪啪拍着K的脸:快醒醒,醒醒!我们不能中了天目的计!我们是直男,直男啊!
陈渊越拍越急,声音也越来越大,忽然,一只温热的手将他捉住,K睡意朦胧的嗓音传到了他耳朵里:别闹,我刚睡着
嚯!
陈渊在呼声震天中猛地睁开了眼,他急喘了几口气,左右扫视了几下,才想起自己是在地下仓库里。
月光从通风口斜斜地照进来,像是一束束舞台追光,在地上映出整齐划一的椭圆光晕,排风扇的叶轮以各自的频率不停转动,在熟睡的人身体上投下动态的影。
黑白调的画面像是一幅剪影画,或是铅笔素描,带着静谧的美。
如果身边没有突然多出个身影,陈渊能以更平和的心态来欣赏这样的美景。
他眼神转了一圈,落到自己被人抓着的手上,扫了眼那挤了他半张草席的不速之客,轻咳一声,开口:你就不能找个位置自己睡?
K闭着眼,就势拍了拍陈渊的胳膊:我只能睡五个小时,别吵了。
抢了别人的床,还嫌别人吵!
这世上还有比他更无赖的人吗?
陈渊忿忿然抽回手,转了个身想继续睡,然而两个大男人挤在一张草席上,不是碰到胳膊就是抵着屁股,怎么都舒服不了,他折腾了好半天,终于把K完全吵醒了。
K翻个身平躺,睁开眼看了会儿排风扇的影子,忽地轻声开口: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