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凤卿放开男童,男童得了自由立刻就想逃。
晏凌眼疾手快,一把拎住男孩的衣领将他拖回身边:“你这孩子真是的,我方才救了你,你却连声道谢都没有,要是没有我,这位凶神恶煞的大哥哥绝对把你扭送到官府。”
闻言,男孩又羞窘又紧张,一迭声道歉:“贵人们,是我错了,对不起!求求你们不要把我送去官府,我娘还等着我照顾!”
眼见那男孩又要哭,晏凌弯身,替他擦掉泪水,双手搭在男孩的肩膀,平视着他,柔声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多大的人了还掉金豆豆?要钱是吧?姐姐给你,乖,别哭了。”
她笑了笑,自怀里掏出荷包。
萧凤卿蹙眉:“阿凌,你真要给他钱?”
晏凌不答反问:“你没听他说爹爹死了娘正病着?他还这样小,如果我们不帮助他,他要怎么办?你也说偷盗是不学好,万一他又去找了别人,该如何收场?”
萧凤卿看着晏凌把荷包内的碎银都倒在了小男孩手里,一脸心疼:“你这少说也有十多两,够普通人家大半年嚼用了。”
晏凌嫌弃地斜睨着萧凤卿:“铁公鸡,你身上穿的一件中衣都不止十多两,我这是替你行善积德,你还不快谢谢我?”
萧凤卿笑得阴阳怪气:“你吃的穿的住的哪样不是我的?拿我的钱帮我行善积德,你可真是‘大方’,改明儿也让我试试。”
晏凌不理睬萧凤卿,拍拍小男孩的头:“好了,拿着这些钱回去照顾娘亲吧,小心点,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小男孩喜极而泣:“谢谢大姐姐,谢谢你!”
晏凌淡笑:“快回去吧,你娘还等着你照顾。”
小男孩千恩万谢之后挤进人堆,眨眼不见了。
晏凌一错眸,对上萧凤卿探究的眸子。
“你看什么?”
萧凤卿煞有其事:“哦,你刚做了善事,我在观察你头上有没有佛光普照,别说,你这慈眉善目的,就差一个莲花座盘了。”
晏凌气结:“不挖苦人,你会死吗?”
萧凤卿对答如流:“挖苦你,使我感觉快乐。”
晏凌回头狠狠瞪着他:“不就是心疼银子吗?”
“废话。”萧凤卿白了晏凌一眼:“宁王府的钱难道是大风刮来的?银子得用在该用的地方,拿去贴补骗子算怎么回事?”
晏凌一愣:“你看出来了?”
萧凤卿冷哼,直接拿扇头敲了两下晏凌脑袋:“这儿是骊京,是本王的老巢,本王会看不穿那些小骗术?”
那孩子身体羸弱、衣衫破旧不假,不过身上有不少新伤旧伤,腿还一长一短,说话闪烁其词,显见是背后有人教的。
晏凌抿抿唇:“杭州也有这种组织,他们的头目操纵小孩儿出来招摇撞骗、乞讨偷盗,稍有不从或者骗取的钱物不够,他们就会毒打那些孩子。”
“我要是不给他钱甚至送他去官府,那些人根本不会管他,虽然治标不治本,可我还是希望能让这孩子过得稍微好点。”
萧凤卿淡声:“最近骊京来了很多流民,都是潭州那边北上过来的,想必这孩子就是其中之一,没听他是外地口音吗?”
晏凌的脸色也凝重了几分:“听说潭州闹起了蝗灾,很多百姓都吃不起饭,开始卖儿鬻女了,这批新来的流民估计是蝗灾刚肆虐那会儿动身启程的。”
萧凤卿嗤笑:“何止卖儿鬻女,有些偏远灾区,都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只不过骊京这边没收到消息罢了。”
晏凌狐疑:“没收到消息,是有人故意知情不报还是暂时没送来?”
“都有。”萧凤卿嘲讽笑笑:“今上的寿辰这不快到了?有谁敢触霉头?潭州一不是军事要塞二不占水陆的经济枢纽,凡事都讲究个轻重缓急呀。”
晏凌发现每次提到建文帝,萧凤卿的表情和称谓都很耐人寻味,她挑挑眉:“看来你对你父皇非常不满。”
萧凤卿暗想:岂止不满,我还会杀了他。
他义正言辞:“大楚好好的江山,在我父皇的统治下变得四分五裂沉疴难愈,唉,我也是很痛心的。”
晏凌神色定定地打量萧凤卿,见他面容肃穆不似作伪,遂同样愤慨道:“太子妃母子死得不明不白,蝗灾将潭州变得民不聊生,皇上竟然还有心思游山玩水,这样的君主,可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不过某人应该乐见其成。”
萧凤卿漫不经心:“人活在世上久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会习以为常,怀疑是我杀了太子妃就直说,用不着指桑骂槐。”
晏凌反唇相讥:“祸害遗千年,问题是,我问你杀没杀太子妃,你也不可能承认啊。”
她仔细琢磨过,太子妃一死,直接受益方看似是晏云裳,其实得益最深的是萧凤卿。
萧凤卿杀太子妃为的就是激化晏云裳母子和太子的矛盾,而他负责坐收渔利。
除了萧凤卿,还有谁会闲得去杀一个根本起不了大作用的太子妃?
萧凤卿倏然驻足,直视着晏凌:“真没杀,你如果非要冤枉我是凶手,我也莫可奈何,但你至少得拿出确凿证据,不能光凭红口白牙污蔑我,这很伤人。”
“我要是有证据,你也不会还站在这里。”晏凌冷笑:“宁王做事滴水不漏,且八面玲珑还能面面俱到,我等凡夫俗子岂是你的对手?多行不义必自毙,我还是奉劝王爷一句,倘若可以,还是少造杀孽为妙,免得有朝一日会被反噬,到时作茧自缚,大罗金仙都救不了你。”
萧凤卿的眸色清凉如水:“此番良辰美景,你非得说这些似是而非的话煞风景吗?”
晏凌撇开视线:“逛的差不多了,我要回府,你想待在这儿就继续待着吧。”
萧凤卿愠怒,只觉得晏凌真的不识好歹。
别说太子妃的死真不是他授意的,哪怕真是出自他手,又怎么样?
晏凌自己妇人之仁就罢了,还得来说教于他。
他凭哪一点要听她的?
“随你的便,你想走就走吧。”
萧凤卿面色微沉,口气亦是冷冷淡淡。
晏凌真的毫不犹豫就抬起了脚跟,然而,就在她转身之间,另一道清润的男声倏忽响起。
“宁王,王妃。”
晏凌只得止步。
晏凌侧眸,映入眼帘的是贺兰徵含笑的俊颜。
贺兰徵缓步上前,朝萧凤卿夫妻微微施礼,笑道:“没想到在此地居然还能遇到你们,真是有缘分。”
晏凌福身行了一礼:“质子。”
萧凤卿似笑非笑:“本以为质子仍在因玉华公主的闹剧焦头烂额,想不到质子转眼就出门夜游骊京了,质子好雅兴。”
贺兰徵笑容款款:“哪里哪里,谈雅兴,自然不能和宁王夫妻相比。”
说着,贺兰徵转眸看向晏凌:“宁王妃这是准备去哪儿?莫不是就要打道回府了?本殿瞧天色尚早,听说前方今夜有庙会可观,宁王妃不留下来凑个热闹?”
晏凌刚要开腔,萧凤卿已经从善如流地接口:“本王就是专程陪阿凌出来逛庙会赏花灯的。质子有所不知,七夕那日,本王因故未能陪伴阿凌度过,宫里的灯会也没能与她共赏,本王一直于心有愧,好在今晚能稍稍弥补一下本王的阿凌。”
晏凌:“……”
好想吐,怎么办?
贺兰徵立刻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相请不如偶遇,本殿的随从在庙会的观台定下了座位,恰好就能坐下四人,不知宁王与王妃能否赏脸?”
萧凤卿沉吟片刻,爽快地点点头:“相逢即是缘,既然偌大的骊京,咱们不偏不倚不早不晚碰到了,那就是缘分,本王当然不会拒绝。”
贺兰徵再度看向晏凌:“宁王妃,不知你意下如何?”
萧凤卿不动声色扣住晏凌的手腕,一招千丝缠腕牢牢箍住了她,似乎生怕她跑了。
晏凌皮笑肉不笑:“既是质子诚心邀约,那么本妃便盛情难却却之不恭了。”
贺兰徵笑意更深:“王妃言重了,这次玉华的事,你帮了西秦这么大的忙,本殿本来就该找个机会好好聊表谢意。”
晏凌象征性地笑笑:“质子客气了。”
萧凤卿突然插话:“只谢阿凌不谢本王?质子,你这就太顾此失彼了,没有本王哪儿来的阿凌?阿凌还不是看在本王的面子上才出手,不然,你们西秦哪里这么容易收场。”
贺兰徵眼眸一闪,打趣道:“宁王就是太心急了,须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本殿便是忘了所有人,也不能忘记宁王夫妇的大恩。”
晏凌的目光在萧凤卿脸上轻掠,心头一动,眼前这打哑谜的两个人好像又达成了什么交易,贺兰徵出现在东市并非偶然。
就是不知道贺兰徵是专门过来“偶遇”的,还是萧凤卿提前跟他约好的,转念一想,萧凤卿要见贺兰徵,多的是机会,并不需大张旗鼓。
念头刚刚落定,贺兰徵已然引着他们二人去东市南侧的庙会。
萧凤卿的袖口宽大,在袖子的遮掩下,外人根本看不出晏凌被萧凤卿使了花招禁锢的手。
晏凌瞪着萧凤卿:“放开。”
萧凤卿耍赖:“不放。”
晏凌一记凌厉的眼刀飞过去:“是希望我砍了你的爪子?”
萧凤卿哼一声,仍是不肯放:“阿凌想吃猪蹄了?上回不是给你带了萧鼎的手加餐?”
晏凌立马被这人恶心得摸不着东南西北了,也不再提让萧凤卿松开自己。
就这样,晏凌心不甘情不愿地跟随萧凤卿和贺兰徵去了东市南侧,刚一入场,她就不自觉目露惊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