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萧凤卿的晕倒,明曦堂闹得人仰马翻。
一上午都没消停。
趁着府医在给萧凤卿诊治,晏凌沉吟片刻,将白枫单独叫去了耳房。
一进门,还没落座,晏凌便单刀直入道:“你家主子是不是对杏仁酥过敏?”
白枫闻言点头:“王爷的确对杏仁酥过敏,他甚至连杏仁的味道都闻不了。”
晏凌的脸色极不好看,她真不知道萧凤卿对杏仁过敏,方才萧凤卿吃杏仁酥犹犹豫豫的,她还以为他是在装腔作势。
一时间,内疚、懊恼、后悔齐齐涌上她心头,其间还夹杂着一丝心有余悸的后怕。
她责备自己往日引以为傲的观察力都在怒火面前化为乌有,连他那么明显的异状都没看出来,光顾着整他出气。
过敏这种事可大可小,一不留神就能让人丢了性命,萧凤卿的情况非常严重,府医说,他再多吃半个杏仁酥,或许当场殒命也不一定。
“王妃,您就别自责了。”看到晏凌满面懊悔,白枫适时出声安慰:“您不知者不罪,其实淑妃娘娘也不晓得王爷有这毛病,还是以前跟淑妃娘娘有龃龉的莹嫔娘娘先发现的,为此王爷还吃了不小的苦头。”
晏凌心头一动,下意识问:“怎么回事?”
“莹嫔此前住在景仁宫的豫竹殿,得宠过一段时间,她怨恨淑妃娘娘这个一宫之主怠慢她,机缘巧合下发觉王爷对杏仁过敏,所以故意给他泡了很多杏仁茶哄着他喝下去。”
晏凌蹙眉:“后来呢?”
“王爷那时才四五岁,因为晏皇后母子的关系,他平时在宫中谨小慎微,没几个妃嫔皇子待见他,王爷也不懂何为过敏,见莹嫔温柔可亲,他就信以为真全喝了。”
晏凌眸露了然:“他喝完杏仁茶就发病了?”
“王爷的命都险些没了!”白枫义愤填膺:“也幸亏莹嫔身边的大宫女胆小怕事,偷偷将他送回了沈淑妃的宫殿,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您是不知道,王爷被送回去的当夜便发了高热,浑身抽搐,呕吐不止,一身都是密密麻麻的红疹,最后烧得连淑妃都不认识了。淑妃在太庙跪求了一夜萧家的列祖列宗,大概是上苍怜悯,王爷好不容易才从鬼门关捡回了一条命。”
晏凌一言不发地听着,通过白枫的描述,她的脑海不自觉浮现了萧凤卿小时候的模样。
那肯定是个唇红齿白的小金童,比年画上的福娃娃还招人喜欢,可就是这么乖巧可爱的孩子,竟差点被一颗杏仁夺去了年幼的生命。
“那个莹嫔谋害皇子,就没有受到惩戒?”晏凌的声音带了点怒气:“大人的恩怨怎么能波及无辜的小孩子,简直太过分了!”
“是啊,我们王爷小时候粉雕玉琢、天资聪颖,人见人爱,没想到莹嫔那毒妇居然也能下得了手。”白枫越说越愤慨:“本来淑妃娘娘要给王爷讨个说法,谁知晏皇后却出来帮莹嫔撑腰,皇上对晏皇后言听计从,这件事就息事宁人了。”
自那以后,大多数人都知悉了萧凤卿对杏仁过敏的秘密,没有人再敢给他杏仁吃。
后来随着他长大,他不欲把自己的弱点暴露出来,宴席上从不碰杏仁,也从不主动说自己吃不了杏仁。
难怪那次在寻芳馆,萧凤卿连杏仁酥的边儿都不挨,也没告知张知府自己不能食用杏仁。
晏凌端坐在太师椅上,阳光从琉璃窗倾泻她满身,她却觉得周遭有凉意萦绕。
萧凤卿的话言犹在耳。
——“既然是阿凌要我吃,就算是砒霜,我也得吃下去。”
她一直以为那只是萧凤卿的戏言。
哪怕明知萧凤卿或许对她又用了苦肉计,她还是没办法若无其事。
只要一想到萧凤卿可能死在她手上,她就忍不住胆寒,心仿佛被钢丝绳勒出了血。
白枫瞥了眼晏凌坐立不安的模样:“王妃,您若没有其他事要问,属下先告退了。”
晏凌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白枫又看了晏凌一眼,稳步退了出去。
刚出了明曦堂,白枫迎面碰上赤鹄。
赤鹄往白枫身后扫了眼,嘴里咬着一根狗尾巴草:“王爷交代的话你都说了?”
白枫颔首:“如王爷所料,王妃老心疼了。”
萧凤卿早就嘱咐过白枫,倘若哪天他吃杏仁昏倒了,白枫便将他儿时被杏仁所害的经历一五一十说出来,可以夸张,但不能低调。
至于莹嫔的结局,一笔带过即可。
“王爷这城府……”赤鹄啧啧感叹:“王妃遇到王爷,真心是倒了大霉。”
白枫也唏嘘道:“那莹嫔娘娘早被王爷用弹弓设计毁容失宠了,到冷宫没几年就成了水鬼,王爷做这些事的时候还不满十岁。”
说完,两个人对视一眼,皆摇了摇头。
……
晏凌折返明曦堂内室时,府医已经开好了药。
萧凤卿的病情较为严重,府医早晨就来看过一回,晏凌眼见他始终没醒,遂又叫来府医。
“王妃,”府医起身行礼:“王爷并无大碍了,过一会儿就能醒来,不过日后千万不能再碰杏仁,万一治疗不及时,后果很严重。”
晏凌缓步走到床榻边,垂眸注视着满脸红斑的萧凤卿,轻声道:“多谢了。”
绿荞领着府医出门。
晏凌顺势在榻边的小杌子上落座。
府医声称萧凤卿很快便能苏醒,但晏凌还是在榻边等了一整天,连午膳都没用太多。
桂嬷嬷面露担忧:“王妃,您现在这么着急也无济于事,王爷醒来要是知道您如此难过,肯定会心疼的。”
晏凌摇摇头:“我没事,你把饭菜撤了吧,我一想到自己只差一点点就得给他抵命,哪儿还有胃口吃饭?自由诚可贵,生命价更高,我虽并不认为自己的命比他的廉价,可谁让人家是皇子呢,我这回算被他坑惨了。”
桂嬷嬷啼笑皆非:“你啊,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萧凤卿仍旧昏睡着,露在衣裳外的肌肤布满星星点点的红疙瘩,摸上去凹凸不平。
昳丽无双的男人,因这一发不可收拾的过敏反应,变得比猪头还叫人不忍直视。
晏凌想象了片霎萧凤卿醒来后不敢照镜子的情景,凤眼立刻弯成月牙儿,嘴角挑着笑。
可是,那笑意在定格于萧凤卿右手的时候,忽然之间渐淡,又慢慢敛了。
萧凤卿受伤的右手腕并未包扎,只是草草地涂了伤药,他早上沐过身,伤口被浸泡得发白,瞧着挺可怖的。
这人……
他并非是不愿意包扎,只是在等她做这件事。
晏凌的睫毛轻眨,目光明灭不定,樱唇淡淡地抿着,半晌,她低低叹了口气。
语气轻若不闻,近乎认命。
“萧凤卿,你总有办法令我对你心软。”
言罢,晏凌找来了医药箱。
她替萧凤卿重新清理了伤口,细心抹好伤药,尔后用纱布一圈圈把他的手腕缠上。
眸光倏忽一闪,晏凌的手顺着萧凤卿的腕部缓慢地朝前滑,最终顿在了他的右上臂,触手是一个凹下去的肉洞,非常不平坦。
这是萧凤卿上次刮骨留下的伤痕。
虽然新肉长了出来,这肉洞却会陪伴他一生。
那夜,惊心动魄的每一幕依然历历在目,像在她心底生了根,发出的嫩芽肆意滋长,连成了一片葳蕤花海。
怎么就喜欢上这样一个人了?
好像她是被动地遭了他的算计,又好像是她心甘情愿地掉进了他挖的坑。
她曾经答应孙氏不会对萧凤卿动情,也笃定自己能把控好自己的心全身而退。
可感情的事素来就不能靠理智约束,情感上的脱轨使她无所适从,现实中的隔膜又让她望而却步,一切都糟糕透了。
晏凌垂落眼睫,默然不语,那只手许久都没能离开萧凤卿的袖管。
过了不知多久,一只修长的手突然紧扣住她的手腕,头顶传来熟悉的男声:“晏凌,你信吗?如果你是太阳,我会是追逐阳光的候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