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内宗极少有乾元到访,他又实在生得太惹眼,但凡有经过的天山弟子,都要偷偷红着脸转头瞧他一眼。
朱宛白自药园回来,看到这幅景象顿时气打不过一处来,大步走过去把门一关:“都干什么呢?医术背了吗?武功练了吗?下山坐诊了吗?什么都没做,聚在这里长草呢?”
小弟子连忙一口一个“二师姐”作鸟兽散。然而朱宛白自己也不好进去,在门口站着又显得过于欲盖弥彰,只能一跺脚走了。
她一走,沈沉便打开窗,唤道:“进来吧。”一个灵活的身影立刻从窗外翻入,正是钟晚。
钟晚擦了把冷汗:“幸好那祖宗来了,否则就凭沈庄主你这掷果盈车的架势,我想进来都难。”
他抓起桌子上的茶杯咕嘟嘟喝了个干净,放下的时候才发现是沈沉的,但沈沉一脸理所当然,他也不好大惊小怪,只是趁梁从芝和蒋初阳来之前把所见所闻一一说了。
“宋夜南?”沈沉稍稍回忆了一会儿,“我听祖父说过这个名字。他与空青算是半个师徒,关系很不错。难怪天山信他。你应当知道的,父亲出席的最后一次平江夜宴,他也去了,和你坐在一条船上。”
他这么一说,钟晚才有了点印象。平江夜宴名字取得风流,仿佛是武林江湖人士结交豪杰、大展身手的好时机,实际上却是一等一的死板,比武的时候规矩多多,第一天夜宴更是只能按照辈分入座。
钟晚沾了万方元的光,辈分大得不得了,次次同一群年过半百的老头坐在一条船上。旁边这个掌门那个长老一板一眼地讨论宗门事务,他就无聊地数盘子里的花生米有几颗,边数边乐不可支地想象着万方元那老不死的坐在前头那条船上,与闹掰数年的老相识们面面相觑——同他们那儿的尴尬相比,自己这头的无趣又变得可以忍受了起来。
只有一回,他一时兴起,决定趁别人不注意,将盘子里的花生米弹到对面墙上刻着的鸟儿上,给它当眼睛。这种灵巧功夫他一向很是在行,手腕微微一抖,那颗花生米便已经“啪”一声嵌进墙里,不偏不倚刚刚弹进鸟的左眼窝子。
钟晚大受鼓舞,刚准备弹第二颗,就听见有个长老道:“沈庄主,听说贵子好事将近,恭喜啊。”
钟晚手一抖,原来朝着墙壁去的花生米顿时偏了方向,好巧不巧,被弹进了那个开口的长老嘴里,还分毫不差地在他牙上一弹,那颗牙不堪重负,当场滚落在地。
后来他自然是被撵了出去,坐在备菜的小舫上长吁短叹。厨娘们见他生得好看,还以为是哪家小弟子做错了事被长辈罚站,实在于心不忍,偷偷留了几筷菜给他,放在盘子里叫小丫鬟送过去。
那小丫鬟以为这人和自己差不多大,刚递过盘子想安慰两句,便见青年抬起头,正脸比侧脸好看得更加张扬,眉梢眼角尽是笑意,一双点漆凤目在黑夜里亮得动人心魄。她顿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把盘子一塞便红着脸走了。
钟晚缓缓拿起筷子,对着外头沉沉夜色、滔滔江流席地而坐,毫无芥蒂地吃起来。不远处的画舫里金碧辉煌、灯火通明,时不时传来热闹的笑声。忽然最末尾的船上爆发出一阵叫好,想必是小辈们沉不住气,已经开始比武。
江面上灯火糅在波光里浮动,仿佛一尾尾发光的鱼。他出神地看着那些光点,耳边是次擦不绝的炒菜声,混着下人们的嬉笑忙碌,渐渐糊成一片,迷迷蒙蒙仿佛隔着水传来。
他把目光转回眼前已经半凉的菜上,刚夹起一块鳜鱼,便听见身后有人唤他:“钟晚。”
那声音还带着一点少年的青涩,语气却老成镇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