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绝静静听着,目光却一直无意识地落在周围的墓碑和土丘之上,像是内心也在因挣扎取舍而徘徊不定。
许久之后,他终是一言不发地站起了身来,踩了一脚铁锹将它拾起,绕过池若谷回到了板车边,哐的一声将铁锹往车上一丢,转身往榆州城方向行去。
看到此处,旁观记忆的季青临便已经明白,霍绝还是被说服了。
这也怪不得他,方才若不是季青临无法动用霍绝的身体,简直都差点忍不住想为池若谷拍手叫绝。
好一个心思缜密巧舌如簧之人,不仅将故事编得井井有条环环相扣,就连最后说服霍绝同上贼船的方式都是这般软硬兼施无懈可击。
若不是季青临早已知道了封魂之术的存在,恐怕现在已经和霍绝一起被他说服了。
世上最不容易识破的谎言便是半真半假亦真亦假,而池若谷编出的故事正是如此。
他从头至尾都没有提及封魂之术,却将封魂之术带来的后果短暂续命和魂元分裂解释成了汤药所致和回光返照,甚至还拿出了自己当年身为芪国皇长子时那段不堪回首的痛苦经历来加以佐证,令霍绝从感情上不知不觉便有所偏袒。
原本季青临并不理解池若谷为何要急着为那尸体掩土,现在也算是明白了,因为尸体上有封魂之术留下的痕迹,万一霍绝在听他解释的过程中突然想起去细查尸体,发现了死穴处的异常,恐怕他便又要多费一番口舌才能打消霍绝的疑虑。
思及此处,季青临心中一阵无奈,他先前虽然也隐隐猜到池若谷不大可能一五一十地交待,但却没有想到在有那么多疑点的情况下,他竟然还能如此滴水不漏地自圆其说。
不过,虽然池若谷在封魂之术一事上谎话连篇,但他所说的也并非全都一文不值,至少除了封魂之术以外,这个故事里的其他前因后果其实都很能说得通。
先前在芪地时,季青临与乌兰达就已经猜测过,玉佩之所以会在周围有封魂者时闪动是因为它感知到了封魂之术分裂出的灵气。
而如今按照池若谷的叙述来看,玉佩的闪动并非是一种感知,而是一种吸收,它是将封魂之术分裂出的灵气吸收到了玉佩之中。
如此一来,池若谷对于自己带人回谷原因的解释便显得十分合理他能看见解无移身上的灵光变化,所以在他发现灵光因存忆而骤然减弱时,为了能让存忆继续下去,便想办法为玉佩添补灵气。
只不过,这添补灵气的办法并不是什么回光返照,而是封魂之术。
他令济元堂各地分铺留意垂死之人,而后每月将一人封魂后带回四季谷,以魂元分裂出的灵气来供玉佩吸收。
分析到这里,玉佩每月闪动之谜总算是解开了,但又一个疑问也随之而来池若谷竟然早在那时就已经掌握了封魂之术?他对封魂之术的了解究竟从何而来?
这个问题显然无从考证,季青临也只能凭借已知的事实略作猜测封魂之术要以龙血松针来施术,而龙血树生长在芪国境内,会不会封魂之术也是芪国古老传说的一部分?
除此之外,池若谷关于灵光变化的叙述也令季青临心中存疑,因为当他试着回想解无移身上的灵光时,除了初遇那一夜的模糊印象便再无其他。
玉佩闪动的时候,解无移身上的灵光有过变化吗?
季青临发现自己竟是从未注意过。
近来玉佩都是挂在他的腰间,所以每当玉佩闪动时他第一反应便是低头去看,全部注意力也都集中在玉佩之上,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不过,这一点等出忆之后再去验证也不迟,季青临知道自己现在要做的应该是继续在霍绝的记忆中找寻线索。
这么想着,他便再一次集中精力退回到了卷轴之外。
这一次,他没有再试图自己去挑时间入忆,因为经过前两段记忆之后,他突然发现那股莫名的吸力出现的时机其实十分巧妙,两次将他拖拽进的记忆片段都为他提供了重要的线索。
季青临不能确定这是不是巧合,但若让他猜测,他会认为这几段记忆对于霍绝来说印象十分深刻,所以在整个卷轴中的分量也与寻常片段不同,而那股奇怪的吸力便是因这种不同而产生。
如前两次一般,卷轴在季青临退出之后缓缓开始滑动,而后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季青临原本还耐心地等着,可过了许久却还不见那吸力再次出现,而卷轴却已是不断在眼前飞逝,他终于是忍不住有些动摇了起来。
难道是自己判断有误?那两次真的就只是巧合而已?
他正想着,便见那卷轴像是已经接近末尾一般,前方仍在飞速滑动,而后方却变成了一片黑暗。
季青临吃了一惊,刚动了要抓住最后时机入忆的念头,熟悉的那股吸力便像是感受到了他的召唤般再次袭来。
这一次,当剧烈的眩晕渐渐平息,季青临一点点看清眼前景物的轮廓时,不由得愣怔了片刻。
这一刻,他忽然有些错乱之感,因为眼前的场景他竟是无比熟悉,就在入忆之前,他还眼看着解无移在此处放出了传讯的烟花。
这是苓芳园中的那块空地,周围一草一木皆是与季青临入忆前看到的一模一样,就连侍弄药草的冯叔所站的位置都相差无几。
霍绝似乎是刚从外头回来,身后还有不少脚步声,大约都是惊绝门中人。
看见园中的冯叔,霍绝直接问道:池公子呢?
冯叔转过头来,隔着大片药草看向霍绝,答道:公子方才出去了。
出去了?霍绝皱了皱眉,抬头看了看擦黑的天色,这天都快黑透了,他还出去作甚?
冯叔见他似是有所疑虑,也不敢怠慢,搁下手中正在忙的事,从一旁石子小径绕出药丛到了霍绝近前,这才解释道:方才堂中小孙送了封信来,不知是不是有急事,公子拿着信回房待了没多久就出去了。
冯叔这话似乎引起了霍绝的警觉,他在原地站了片刻,随后回头冲惊绝门众人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在这等着,而后转身大踏步往池若谷的屋子行去。
冯叔也未阻拦,任凭霍绝走到了屋前推门而入。
外头天色已暗,屋里也是漆黑一片,但霍绝似乎对这屋里的摆设很是熟悉,摸黑走到了窗边的小架上拿了火折子,回身到案边点燃了烛火。
烛光亮起,霍绝立刻便看清了眼前的案上有一张摊开的信纸,忙蹲身细看,只见那纸上写着寥寥数语:
交易改至今日,时间地点不变,过时不候。
这信纸季青临是见过的,正是池若谷当夜回房拿来的两封信中的后一封,据他所言,他拿到信后先是与霍绝商议了一番,可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如此。
交易改至今日时间地点不变
霍绝喃喃念着那信上的字,念完后蹲在原地想了片刻,随后起身出了屋,叫上惊绝门众人一同出了园子。
季青临本以为他这是要出城去小榆林,却不料他却是根本没往城门方向去,而是行往了济元堂。
此时天色已晚,堂中不似白日里那般人来人往,但仍有零星几人正在抓药或是求诊。
霍绝踏入堂中后直接开口问道:谁是小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