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如此一來,伊德爾悉心維持多年的戎漢平衡就此打破,對付管平波,變成了一場豪賭,賭贏了一統天下,賭輸了血本無歸。
伊德爾不知道自己的抉擇是否正確,只是到了如今的地步,想皆大歡喜再不能夠,只能果斷做出抉擇,否則長此以往,拖也被梁朝拖死了。好在均田令是民心所向,炎朝不似梁朝的小氣,人口更少,亦沒有女人分田的規矩,故每個農民獲得的土地數量,看起來遠超過梁朝,最少的都足足有二十畝。家中若多幾口男丁,立刻翻身做了地主。是以,中小地主雖不高興,確也不難接受。至少比梁朝人均兩三畝強多了。
均田令商議的時候,就沒帶漢臣。首輔張雲亭僅在皇榜張貼前一天才知道,根本來不及反應。他在炎朝,戰戰兢兢,為的是家族的延續。如今萬頃良田、數代積累,盡數化為烏有。獨自在家中枯坐到天明,殘留在內心深處的,只有悔意。
在朝堂混了半輩子,張雲亭豈能不知梁炎二朝之優劣?可家大業大的他,如何捨得下幾代基業?何況梁朝對讀書人的公然踐踏,比炎朝還不如。都說良田最為穩妥,無論何等天災人禍,只要祭田還在,總有翻身的本錢。不料天降不祥,華夏大地上,當家的不是菇毛飲血的異族,就是蠻不講理的女人。淚水划過張雲亭布滿褶皺的臉,他雙手撐著額頭,進退維谷、南北皆是深淵,他該何去何從?
楊來來探了一圈消息,心中有了計較,裝作無事人,慢慢折回。她住的那條街多是商戶與軍戶,與陳朝不同,炎朝商戶地位尚可,軍戶更是凌駕於四民之上,故住在此處的,算的上是京中家底頗豐的人家。又因他們主要靠經商和打仗,與均田令不相干,本著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心情,聊的唾沫橫飛,連楊來來新買的花布都無人關注了。
楊來來不以為意,她又不是真的無知婦人。推門進到家中,池唐迎上來,悄聲道:“外頭都在說均田令,可是真的?”
楊來來看了看窗外,見無人經過,才道:“去衙門裡報戶籍,皆可領田。”
池唐驚訝道:“流民也可以?”
楊來來點頭。
池唐還想問,卻見楊來來眉頭皺的死緊,似在思考什麼,忙閉了嘴。默默的去屋外扛了捆柴禾,生火做飯。尋常人家沒那多講究,吃麥子的做饅頭,吃稻子的做米飯。菜是沒有的,能混著蘿蔔白菜做碗乾飯出來就不錯了,便是以池家家境,也只能如此。
不多久,灶台上飄出了香味。楊來來突然道:“瓦罐里還有沒有豬油?”
池唐掀開蓋子看了一眼,道:“還有半罐,你想吃炒菜?菜被我混在飯里煮了,我去隔壁借點。”
“不用了,”楊來來咬了咬嘴唇,又道,“今晚我們吃豬油拌飯。”
池唐眼前一亮,楊來來窮苦出身,過日子比較節儉,非年節難得肯讓他奢侈的吃豬油拌飯,今日不知哪家神仙開了眼,讓他能解饞。歡快的拿起勺子,在瓦罐里舀了兩大勺豬油,拌在了飯里。豬油的香味被熱騰騰的飯熏了出來,連帶青菜蘿蔔都泛起了光澤。
池唐端著飯走到桌邊,在楊來來跟前放了一碗,笑道:“快吃,我給你多放了小半勺油。”
楊來來輕笑。她被竇向東送給池唐時,才不到十五。一同被送給親衛的有六七個女孩,到了京城後,除了她之外,都生了孩子,安生的當起了賢妻良母,漸漸與她分道揚鑣,及至陳朝覆滅,再沒了消息。多少年來,她因無生育,被無數人恥笑羞辱,池唐卻是待她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