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雖然被殷螭威脅過了,林鳳致卻還是不想留宿東宮——其實上一次留宿,也不過就是兩個月前的事,但那一夜的尷尬窘迫,卻是至今記憶猶新。
留宿東宮的事當然並非只有那一回,差不多自被任命為太子少傅起,便時不時被賜留宿,夜裡當然免不掉殷螭駕臨。林鳳致一向對他的糾纏採取避無可避、索xing不避的態度,倒也安然受之。但平時殷螭一般都要到三更天才暗中過來,那一回卻忽然心血來cháo,天剛黑便即聖駕光臨,還攜了一本市面上新出的龍陽秘戲圖冊,興致勃勃的要試新花樣。林鳳致同他上chuáng已經是迫於無奈,哪裡還肯再自rǔ一層,做這等chuáng笫取悅之事?於是一個qiáng迫,一個峻拒,拉拉扯扯鬧了半晌,折騰得動靜大了,結果導致尚未睡下的安康,也被驚動了過來。
殷螭臨幸林鳳致,從來不避隨侍耳目,房門一般都只是虛掩,有時內侍誤闖進內室,也不過就是被皇帝一笑趕出,並不責罰。這般養成習慣之後,外面的侍衛也就不怎麼在意嚴防門戶出入。安康是太子身份,身材又小,侍衛攔得不如何盡心,竟被他眼錯不見推開門闖了進去,大叫“先生”,驚得林鳳致將兀自糾纏不已的殷螭狠命推開,一時尷尬窘迫無比。
那時已經被扯得髮髻半散,衣衫凌亂,全無半分平日的莊重風範。林鳳致的xing格矜持中又有一股狠戾勁,既然業已身陷這般屈rǔ處境,索xing以更高傲的神氣來藏起自己的羞恥不堪,所以倘若是被成人取笑,甚至這個模樣被全體東宮官員所目睹,他也盡可滿不在乎。可是如今撞進來的卻是自己的學生,小臉兒上帶著驚惶關切連問:“先生怎麼了?”卻不由不使他百感jiāo集,愧恨難當,蹲下去緊緊抱住這天真無邪的孩童,禁不住顫抖不已。
那晚到底還是謊言將小太子哄了出去,殷螭到底也沒有做成新花樣。因林鳳致心裡不痛快,qíng事糙糙而畢,此後他便死活不肯再留宿東宮,寧可在家接駕。殷螭對此頗有微詞,嫌半夜出宮太麻煩,總是想方設法bī他再宿宮禁,卻均被林鳳致擋了回來。
所以適才的話,林鳳致根本沒放在心上。午間賜筵之後,東宮官員紛紛退卯回家,他陪安康又閒談了一會兒,哄著他跟傅姆回寢休息,便也打算動身出宮。剛走到庭中,卻有一名小宮奴匆匆跑進來稟道:“林少傅,外面有位乾清宮的公公,候著少傅出去說話。”
林鳳致一怔,快步出了東宮,果見宮門口有一個小huáng門正等候著,卻是個十八九歲的少年,容色秀麗異常,雖然作尋常內監打扮,也掩不住裊裊動人之意。他又吃了一驚,脫口道:“紫雲?”那秀麗少年抬頭一笑,眉目間竟有一股淒婉之色,低聲道:“林大人,可否借一步說話?”
這少年紫雲,本來並非宮監,卻是南城相公堂子中的頭名花魁,曾經上過前朝嘉平二年《鳳城名花譜》的行院狀元榜;而那一年首創的良家榜里,初中進士的林鳳致也被好事無聊的尋芳客弄上了頭名。雖然這一屆名花譜未幾便被禁毀,這名聲到底如影隨形,一度常使林鳳致尷尬不快。
當今的皇帝殷螭,在前朝做豫王的時候,便時常微服去逛堂子,與這紫雲頗有些露水qíng緣,到了登基之後,索xing把以前常寵的絕色少年帶到宮裡胡天胡帝,因紫雲容貌出眾,善侍人意,又格外寵幸了些。不料時皇后忽然多管閒事起來,以“聖上既然專寵,何不長留宮禁?”的極賢惠極體貼的話語,bī令紫雲留宮服侍——這個留宮,自然不是普通的留,而是必須淨身做了內侍,方好長侍禁中左右。
林鳳致至今記得那張皇失措的少年跑來尋自己,滿眼是淚,驚得瑟瑟發抖,一個勁的哀求道:“紫雲不想淨身,求林大人向皇上說說qíng罷!”林鳳致雖然被迫在私底下委身皇帝,卻到底保持著自己的大臣身份,哪裡願意牽扯到後宮糾紛?若是別人來求,他早已正色峻辭,可是這紫雲——
他當年被敬如父親的恩師俞汝成第三度qiángbào,又目睹生母慘死,一度神志錯亂,被拘禁在俞府半月之久,無數次尋死未遂。那時俞汝成也怕他想不開,於是命召來侑酒的紫雲去相伴勸說。那時這個柔弱美麗的少年,緊緊抱著自己顫抖的身軀,含淚勸慰:“林大人,你哭吧,哭出來就什麼都好了——命里註定要苦,沒法子的事,也只能受落呀。”
然而林鳳致是絕對不肯認命屈服的人,雖然悲苦,雖然崩潰,一顆心卻始終如鐵石般堅硬,無論如何哭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