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昏迷直到半個月後才完全神智清醒過來,又過了十來天,可以自chuáng上自己支撐著坐起身,等到一個月過去,慢慢的才能由人扶持著下地。但他自重傷之後就一直體虛血虧,這一大量失血,就導致血氣虧虛至極,日常便是起身急了,都會突然暈倒,同時添了心悸氣促等症,還是一個隨時可能不起的重病之相。於是又接著喝了一個多月的補血方子,甚至在土醫的建議下,冒險用了苗疆的水蛭轉血之術——據稱用這種奇術的病人,往往因為血液不相融而死,能存活者十中不到二三,但或許是運氣較好,或許是林鳳致血質較異,居然安全無事的度過了融血難關,除了轉輸了不少血之後有些不適,發了七八日燒之外,並無大礙,直到這時才算將這條xing命揀了回來。
所以林鳳致常常苦笑著想,自己大約是真如殷螭所說,天生便是禍害,決非容易得死的——居然到了這種境地還不曾死,想必是命硬之極,不過,也算命運多舛之極了!
吐血大作的唯一好處,就是駭住了俞汝成那一日的qiáng bào行為,沒有讓林鳳致最終陷入因亂 倫痛苦而徹底瘋狂的可怕境地。但是居然這般命硬,又自瀕死狀態挺了回來,自己還是落在俞汝成手裡,再度面臨那樣局面也是遲早的事,活過來豈非還不如不活?不過這層擔憂在養病的兩個月中倒還能暫時放下,因為俞汝成到底被他嚇得不輕,雖然基本上每日都來看望,卻大部分時候只是沉默著在chuáng邊看他,最親昵的舉動,也不過是在林鳳致虛弱得無法動彈時親自拿藥來餵。林鳳致雖然覺得如果不能脫身還不如一死gān淨,但到底也不曾拒絕求生,服藥治療,都是默然順從。他的失音一直沒有康復,俞汝成也不說話,所以師生相對,只是一片沉默無聲,每次這樣的時候,連常常陪在旁邊的孫萬年也覺得頗是鬱結。
但孫萬年到底是個慡朗的xing子,他來探望林鳳致的時候,只要俞汝成不在,便儘量說些消遣的話來陪朋友解悶。林鳳致養病的期間,外界自必早已天翻地覆,但孫萬年每次只是敘舊,絕口不提己方與官軍攻戰qíng勢如何。可是林鳳致一到能夠握筆,便寫了一行字給他看:“昆明光復。”就是簡單明了一句話,連個“否”字都未加,很明顯確信無疑,不必詢問。
孫萬年看到愣了半晌,才笑道:“鳴岐,當真什麼都瞞你不過!就在你昏迷未醒的那陣子,官軍果真復又奪了昆明。據說還是那篡王親自領的兵,連續攻了七日七夜才陷城,我方損折不輕——倒不料那篡王也是帶兵的料子!”
林鳳致心道多半又是袁百勝掠的陣,看來殷螭最後平安脫身,是同袁將軍會合上了,倒不覺微微有一絲笑意,但孫萬年下面的話登時教他又笑不出來:“那篡王奪了城後,滿城大索,就是找你——大約以為你在昆明城罷——因為擾民過甚,城中降而復叛,將官軍又趕出去一次,最終威武伯劉秉忠與篡王合兵一處,才再度攻陷城池,這兩戰之後,兵火漫天,一座錦繡城池,幾乎變作灰燼堆,甚慘,甚慘!”
這一番話使林鳳致黯然了很久,好幾日都打不起jīng神來。孫萬年說這番話時他才行過水蛭轉血之術,正有些低燒,這一鬱鬱不樂,便更加顯得心神恍惚,好不容易度過那段發熱的時期,稍微振作的時候,卻又被俞汝成又來了一番話,送入更苦悶抑鬱的深淵。
這日已是林鳳致被俘之後第二個月底,所住的營帳已經接連轉移了三個地方,看來俞汝成的戰事不妙,不得不經常更換藏身之地。他們行動甚是快速秘密,即使是病弱無力的林鳳致,每次轉移時也是被蒙了眼睛安置入車,根本不知道自己被弄到了什麼地方。便在第三次遷移後,住定不到五六日,俞汝成來看他的時候,終於打破沉默開了口,卻只是取出一疊報單遞過,說道:“子鸞,你不妨瞧一瞧。”
林鳳致默默接過翻看,看到第一份就不覺一陣顫抖,失手掉落,原來那卻是朝廷官方的一份塘報,專述軍qíng的——上面赫然寫著:“右路軍統領上將軍勇義侯高東華,南征失利,歿於王事,全軍掛孝三日,舉哀送喪。”
他慘然失色,抬頭看著俞汝成,俞汝成笑了起來,道:“子鸞,這便是你的好主意罷?高東華也算一代儒將,年近六旬,殞於安南異域,當真是個好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