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林鳳致此刻的神qíng,竟是柔順安靜的,還微微噙著笑意,仿佛殷螭劍尖送來的,並不是可怖的死亡,而是幸福的解脫。殷螭猛然想起近來他在chuáng笫間婉孌承歡,也常常流露出這一種溫柔神色,尤其是每次因激qíng過度而昏死過去之後,眉梢眼角都是這一種忍耐的歡愉和愛戀,竟是那麼具有獻祭的意味。
他此刻仍然是在獻祭——繼身心獻祭之後,最終以xing命獻祭。
殷螭手上的勁力忽然鬆懈了,喃喃的失聲苦笑:“我終究——又一次沒人相信。”
嗆啷一響,長劍墜地,立即有兩個劉軍營中的高手過來一左一右夾住了他,因殷螭到底還是將退位而未退的皇帝身份,眾人並不動手,只是沉默著貼近押解。殷螭並不看劉秉忠,也不再看林鳳致,大踏步轉身出帳,身形竟是挺得標槍一般筆直。
誰也不知道,殷螭所謂的“又一次沒人相信”是指什麼——卻是指上一次妖書案被迫釋放林鳳致之事,那一次殷螭就曾苦笑著想過,雖然自己到最後生出了不忍之意,卻是誰也不會相信,因為那是形勢格禁,不得不然。在所謂大局之下,個人的愛憎喜怒如何,原是毫無關係。
這一次,又是一次形勢格禁,又是一次不得不放棄殺林鳳致——可是依然是誰都不會相信,因為殺了林鳳致非但全無好處,還會給殷螭這個廢帝又添一道罪名,同時減少了願意為殷螭說qíng保命的關鍵人物。這是林鳳致方才親口告知的,大家也都料想殷螭,是不可能不權衡再三,忍怒放過這個背叛者的。
所以這一腔絕望哀痛的qíng意,到底無人相信!
所以殷螭曾經想過的,以及林鳳致剛剛說過的,一點不錯,此事之中,兩人之間,從來沒有“qíng”之一字的地位。生死恩怨,爭奪賭鬥,種種般般大業大計,無關qíng事!
縱使負了qíng,縱使失了心,縱使輸了愛。
第67章 (END)
永建三年這一年年底,京城格外的寒冷,連續幾日大雪,鋪天蓋地的降下一片素白,將新皇登基的喜慶色彩都仿佛掩蓋盡了,直到久違的冬日終於驅逐了滿天霾雲,撒下溫熙的光芒時,滿城的冰凝雪積仍是了無融化之意,倒給龍樓鳳闕平添了幾份清冽風景。殷螭坐在自家水榭里,對著凍得鏡面也似的湖中發呆出神的時候,便在想:以前就怎麼從來沒記得,自己的豫王府也有點蕭瑟的景致呢?
大約是因為,自己在王府里呆的年頭實在不長,十八歲才出宮開府,二十一歲又接繼大統,其間的三年裡,也是常常往宮中去小住一兩日不定,對這所當年號稱京中第一豪宅的王府,根本不曾留過心思。沒想到人生繞了一個大圈,最終自己的命運卻將是在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府第終老——當然,這時候不能再叫做王府了,因為自己的名號,業已被廢黜,成為“庶人殷螭”。
被廢黜,被圈禁,卻居然得到了擔保,今生決無xing命之虞,殷螭也不知道該不該信任,然而決不感謝——所以明知那個向自己一力擔保的人便沉默著站在門外,明知他身體虛弱禁不住寒風,卻就是惡意的讓他等待著,固執不肯回頭去招呼。
可是那個人到底不是肯吃悶虧的,等了半晌之後,便不待許可自行走了進來。殷螭也不理會,聽他的腳步聲到了身後,忽然道:“我現下明白,你那回為什麼生出跳湖的念頭了——我那時就不應該攔你!”
那人只是輕聲笑了一下,說道:“被關住不得自由,無論是怎麼樣,都是難堪——你還記得這等小事,那麼也該記得,當初並非你攔住了我,而是我自己,掙扎不肯便死。”
殷螭終於回過頭來,只見林鳳致袖手立在身後,他今日並未穿官服,卻是一身湖水綠的長袍,脫掉的墨綠大氅隨便搭在臂間,臉色被寒風chuī得有些蒼白,在綠衣映襯下卻更顯得皎潔如玉。殷螭覺得自己也夠百無聊賴,居然見到這個本該恨得牙齒痒痒的人物時,還心思恍惚了一下,想起他這身打扮卻是自己一直留在記憶里的——當年初逢,自己在東宮外面第一次調戲他的時候,那一身衣著便依稀如此。
當初他笑吟吟的刻毒譏刺,這時仍是淡淡微笑著和自己對視,又加了一句:“你想求死,我決不攔你,只是,你若是連我那時的志氣都不如——”殷螭厲聲道:“你休想小覷了我!”林鳳致點頭道:“我自然不敢小覷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