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笑容中頗帶自嘲的意味,林鳳致不免又勸說了一句:“松暇兄其實有大才可用,何苦為蠻族出力?”孫萬年道:“我哪是為蠻族出力?恩相將來的作為——算了,這些還是不跟你說的好,我也不會套問你國朝大軍動向,大家好歹朋友一場,無可奈何要敵對,也不妨都留人qíng道義。”
這樣的話說出來,便是又一次拒絕了林鳳致的勸告歸正之議,林鳳致也沒話好說,孫萬年倒反過來問他:“你是萬萬不想再落到那jian逆手裡了,但他挾你反叛,高子則奔回義州,沒準已上奏朝廷,你此刻難保也不是欽犯,還能回去?不如……”林鳳致斷然道:“寧可死於國朝典刑,也不死在——”孫萬年擺手道:“何苦何苦!都過了這些年了,怎麼還是動輒要死?此刻恩相也不知在哪裡,我不過提議,你不願意也只好罷休,老孫雖然早年勸你隨順了他,但八年前委實鬧得……嘖嘖,真是何苦來!”
兩人不覺靜默了一陣,孫萬年嘆道:“其實你真應該去見他的,他也老了,這些年北地風霜辛苦……對了,jian逆送來的那封信,不是你寫的罷?”林鳳致道:“不是。”孫萬年道:“我也料想不是,儘管字跡語氣都是你,你卻又怎麼肯寫信給他?可是……恩相讀了之後,還是難過,他近年來愈加怕聽衰老二字,何況是聽你說?他說:‘這信必然不是子鸞寫的,卻真是他的文章……我到底老了。’”
林鳳致也知道殷螭的偽信肯定瞞不過俞汝成,縱使字跡全同,文章套用,但師生父子間這麼多年的默契,又豈能仿造得來?然而殷螭的惡作劇,本來也不是要當真騙得俞汝成相信,而是以“衰老”這樣的話來狠狠刺激人到暮年的qíng敵。林鳳致對俞汝成的仇恨難釋,懼怕難消,但聽到孫萬年的轉述,想到俞汝成說這句話時定然神qíng蕭索,卻也不免微微心酸,對殷螭的小惡毒頗是怨誹。
但心酸歸心酸,過去不能回頭,感qíng不能qiáng求,所以林鳳致還是緩緩搖頭,就象孫萬年拒絕歸正國朝一樣,他也拒絕去找俞汝成相聚。
不過儘管都有不願意的事,卻還是必須得為自己這支隊伍尋一個下落,孫萬年料想俞汝成戰敗,也必然逃入虎飛嶺,這一路過去未必不能重新遇見會合,實在會合不上也只好打道回建州再說;而林鳳致雖然知道高子則到了義州,卻怕他真將自己當作叛逆,就算不是當場砍了,也多半要逮捕囚送京城,一來一去豈非耽擱大事?倒不如去尋找與大軍失散的趙大昕與徐翰,一則都是文官,且有年誼,二則這兩人知道小皇帝的密旨,先存猶疑,這等qíng況下必定可以聽自己辯解,並且可以較快的達成意見一致,搶先到海州灣去接應不知qíng的天朝水軍,免得為袁軍所賺。
殷螭的計劃,也必定瞄上了這支從登萊出發航來朝鮮的水軍,並且徐翰年少嘴快,曾經泄露過水軍戰艦上配備有新研製的五門火pào“雷震子”,林鳳致當時瞥見殷螭眼睛裡難以自抑的放出光來,就如小孩子覬覦最新奇的玩具一般熱切——而林鳳致的熱切想法便是,定要攔阻他的一切不良企圖!
再逃兩日,已進入山嶺深處,追兵兀自咬著不肯放鬆,卻也愈發被拉下了距離,這日居然見到了山林中有好幾處剝去了樹皮刻下的複雜標記,孫萬年看了欣然,道:“好!恩相果然便在附近,不日便可會合——鳴岐,你怎麼辦?”林鳳致不禁臉色有些發白,孫萬年一笑,慨然道:“我不是說過麼,你不願意也只好罷休,左右我放過你幾次了,再多一次也無妨!實話說,大家都是前途未卜,何必節眼骨上還鬧那些兒女勾當,老孫是粗人,一概不懂也瞧不上的。”
於是孫萬年派了兩名士兵護送林鳳致離開,自己帶兵按指示去與俞汝成會合。兵亂時凶,想到各自生死不知落於何處,不免也均有些黯然。分離時孫萬年囑道:“鳴岐,我這輩子多半是回不得頭了,你若能回到國朝,代我向老吳問好——自從嘉平四年一別,大家竟是天南海北,跟你還見過兩回,同他卻再會不得面,不知他現下如何?回想當年朋友jiāoqíng,唉!”林鳳致道:“吳兄前年升了南京刑部尚書,這十來年裡又新添了三位公子兩位千金,倒是挺愜意的,盡可放心。”孫萬年失笑道:“刑部?他不是一直謀算禮部尚書?從國子監祭酒上去按理說也是升作禮部才是常規,怎麼反去了刑部,莫非你作了難?”林鳳致笑道:“這是朝廷裁度,正好刑部出缺,吳兄官聲又好,便破格擢升了,於我何gā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