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林鳳致拉出來的老幕僚已是六十開外年紀,衝出門便嚇得直接兩眼翻白厥了過去,掐了他半晌人中才醒,顫聲只道:“地……地……地震!”林鳳致卻已嗅到火藥氣味,說道:“不,怕是火藥廠失事了。”
等到滿天激起的塵霧漸定幾分,也看清周圍房屋果然均已倒塌。林鳳致清點逃出來的幕僚人數,好在板屋簡陋,反而全部逃了生,只是衝出來的時候也都被瓦片木樑砸到了,一個個衣帽不正,滿身灰土,láng狽不堪,被煙塵氣味嗆得咳嗽不已。林鳳致一面咳得滿眼是淚,一面抖衣服跺靴子的時候,還免不得想到:幸虧這等láng狽模樣不會給殷螭那傢伙看到,不然非被挖苦取笑不可。隨即又呸了自己一句無聊:“那混蛋笑不笑話,與我何gān!”
越不想的越要來,這是林鳳致人生中的至理,所以當想著這句話的時候,本以為逃過的哈哈嘲笑之聲便自背後傳了過來。林鳳致回過頭去,看見那混蛋正勒著馬在背後十餘步,一手拿著馬鞭指著自己,馬背上笑得前仰後合:“小林,你太倒霉了!可憐見的!”
林鳳致確實在大嘆倒霉,也懶得理會他,屋外空地上本有守衛的士卒,沒有被房屋砸著,這時紛紛奔來慰問,林鳳致指揮著他們去探問消息和救護其他倒塌房屋中所困人員,自己便大步流星往馬廄去,可是那一陣爆炸衝擊之後,馬廄也已倒塌,馬匹不是被砸傷壓死,就是受驚脫韁跑了,一時之間竟尋不著合用的坐騎。
殷螭騎馬跟在他身後,問道:“去哪兒?我送你去。”林鳳致便也不客氣,道:“多謝王爺,請借貴价的馬給我一匹。”殷螭道:“我沒帶隨從——你上來跟我同乘罷,我送你回城內。”林鳳致倒吃了一驚:“沒帶隨從!你一個人便敢往這邊來?”殷螭笑道:“那不是忘記了麼?知道你在這邊,我聽到爆炸聲就沒命的過來了,哪裡顧得了許多。”
林鳳致只當沒聽見他的衷qíng話,自顧吩咐人去找馬,馬匹未曾找著,打探消息的士卒倒回來了:“回大人,果真是火藥廠炸了,中心一帶全部炸毀,方圓一里半之內的房屋怕也都震塌了,死傷暫且未知。”林鳳致皺眉道:“幸虧這一帶居民少。趕緊向城內請援,請太醫院派人來救傷員,向順天府報案。”
士卒領了吩咐而去,林鳳致還是找不著馬,又沒有士兵直跑回城的功夫,於是殷螭又勸誘了一回:“上來跟我同乘,我送你回去?我這馬可是大宛良駒,送回城就是一瞬工夫——你放心,我不劫持你,最多占你便宜。”
林鳳致想想也沒別的法子,要是趕他下來直接借馬肯定不可能,何況他這身份實在不合適呆在這麼混亂的地方,萬一遭刺,死了一個混蛋無所謂,損失了太后的盟軍怎麼擔得起?於是只好道了聲叨擾,走近幾步伸手給他,說道:“送我入城,你自己就回營。我要回去換服拜會葉閣老。”
他來抄帳只穿著便服,從倒塌的房屋逃出來更是滿身灰土,外袍掛破了幾處,這個樣子當然不能去拜訪同僚,殷螭笑著答應,抓住他手讓他借力上了馬,坐在身前,帶他馳出眾人視線,才道:“我直接送你回家!要不去我營中換衣?連你的官服我都一直留著。”林鳳致直接回絕:“多謝,不用了,我自己回家。”殷螭趁路上沒人便摟著他腰間,笑道:“好不容易抱你一回,怎能不多抱一刻?做什麼恁地戒備,去我營里我也不會扣你下來的——扣押你也無用,反而壞大事,這個道理我難道不懂!”
林鳳致不理他的輕薄話,只是皺眉想著心思,殷螭又跟他賭咒:“你別懷疑這回火藥廠事故是我搗鬼——我就算要搗鬼,也決不會在你來查帳的時候做這等勾當!你不信什麼都行,不能不信我最怕你出事。”林鳳致嘆道:“南城是你駐紮,你自己想怎麼去跟順天府洗脫嫌疑,跟我羅嗦無用,我又不管刑部的事!”
說話間已經直入城門,奔向正陽門而去。林鳳致的府邸還是當年殷螭在朝的時候給他的賜第,只是匾額由少傅府改作了太傅府,因為家僕都留在常熟老家,只得撥了士卒守門服役;而殷螭以前來臨幸的時候都是便轎直接闖入,從來沒有在他門首逗留過一晌,這時卻不免被林鳳致毫不客氣拒之門外——但當林鳳致換了官服,備轎起行的時候,殷螭卻還等在門外,從馬上笑嘻嘻來掀他轎簾,說道:“送你回來,就一個謝字,連茶都不請我喝一杯?真是小氣!”林鳳致看見他身後已跟了趕來的護衛,於是便不再關心他的安危,只是一笑:“下官家中乏人,無以為敬,改日到豐樂樓備宴致謝王爺。”殷螭笑道:“去酒樓太沒品!我要你親手做給我吃。”林鳳致才不理睬,客套兩句,奪下轎簾,八抬大轎浩浩dàngdàng向首輔葉德明的閣老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