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過招只得一炷香的功夫,卻是兔起鶻落、驚心動魄,再一路不要命的狂奔,蘇小缺已是肋下隱隱生痛,知岔了真氣,忙在水潭邊放下謝天璧,自己癱倒在地呼呼喘氣,水聲隆隆中嚷道:“幸虧我帶了一塊安凝香,否則那老狐狸追過來,你就死定了。”
謝天璧沉吟片刻,問道:“安凝香只是迷藥吧?能拖沈墨鉤幾個時辰?”
蘇小缺累得半死,閉上眼道:“安凝香是迷藥不假,且藥xing極弱,沈墨鉤眼下只是手腳發軟無法施展輕功而已,最多也就拖他三個時辰。要是用了迷神引就好啦,那能把他的內力一併散了,可以咔嚓一聲手起刀落把這老狐狸剁成ròu塊,咱們也就不用跟脫了韁的野狗一樣跑……可惜我不會煉製迷神引,唉,當日在程老頭兒的藥廬用心些就好了……你莫急,待我休息半個時辰,咱們趕緊再跑一陣,到前面鎮上買匹馬,接著逃命罷!”
謝天璧的聲音出奇的冷漠:“三個時辰?你當年確實該用心些的。”
蘇小缺怔了怔,隨即胸口一涼,仿佛一抔冰雪灌進了心頭,睜開眼卻見到了長安刀。
長安刀切金斷玉如削豆腐,更何況血ròu之軀?
蘇小缺深知長安刀鋒銳無匹,卻不知刀鋒如此之冰冷,冷得自己一句話也說不出,嘴角卻溢出熱熱的血來。
謝天璧站起身,握住刀柄,輕輕從蘇小缺胸口拔出刀:“方才沈墨鉤說要帶你回七星湖,還說不想傷你。他一代梟雄,想必說話會算數。”
謝天璧內力全無,長安刀激不出雪亮光華,蒼灰暗陳的刀身上,一泓鮮血滴落,月光下反she出赭色的詭異色澤。
蘇小缺眼前有些模糊,卻清楚的看到天際一顆星,發出寂寞而燦亮的星光。謝天璧的眸子,就像星光一樣華麗璀璨,也一樣冰冷銳利。
謝天璧用刀鞘點了蘇小缺胸口大xué,止住流血,道:“你不會死,沈墨鉤會救你。”
說罷在潭水中洗淨刀鋒,拭gān水跡,凝視著蘇小缺的眼睛,慢慢俯下,在他冰冷的嘴唇上親了一下:“蘇小缺,謝謝你幫我。”
蘇小缺想笑著跟他說:“不客氣……”卻發現嘴唇只剩了哆嗦的力氣,謝天璧已轉身一步步走出山谷。
蘇小缺的眼神似燃盡了的火光,終於黯淡寂滅。胸前那片殷紅的血跡,卻愈發奪目刺眼。
第二十三章
天色微明時,沈墨鉤尋到水潭邊,卻只見到蘇小缺躺在瀑布下水流邊一塊大石上昏迷不醒,鞋已被潭水衝掉,雙足在清澈的水中盡失血色的透明。
沈墨鉤略一思忖,心中雪亮,箇中緣由已然秋毫盡掌,放眼一看,四周果然不見謝天璧的身影。輕嘆口氣,更不遲疑,坐到石上扶起蘇小缺,一探鼻息,呼吸低弱斷續,仔細看了看傷口,見一刀正中胸口,傷口極深,若不及時療傷,只怕活不過一天。
謝天璧下手分寸把握得既狠且准,既留蘇小缺一口氣,卻又傷及心脈,若沈墨鉤不想他死,只能立即放棄追擊,留下為他治傷,而只要拖個三五天,待赤尊峰接應的高手趕到,謝天璧也就不必再怕沈墨鉤。
謝天璧也極細心,不忘摘去那對明珠耳墜,想必是走到前方鎮子上,可以用來換取馬匹和衣物。
這等心機決斷端的是出乎意料。
沈墨鉤自問這種qíng況下便是自己,也做不到比謝天璧更冷靜更決絕更準確,若他傷的不是蘇小缺,自己定會激賞認可惺惺相惜,但此刻凝視著蘇小缺慘澹如雪的臉色,心裡卻湧上一種陌生的憤怒。
他自認怙惡不悛心狠手辣,當看到蘇小缺天真而狡猾的一力救護謝天璧,在心底最柔軟處卻萌生出奇特的溫柔而珍惜的感qíng。
就像年少時那段暗無天日的日子裡,在最無恥最下賤的承歡後,卻掩飾住滿身的傷痕,偷偷的陪著一個少女在花架下看huáng鶯追逐打鬧,聽她水晶珠子相碰似的笑聲,看一朵輕雪飄落到她秀氣如刀的眉毛上,再凝結成水珠,順著弧線美好的臉頰慢慢滾落,那種久違的qíng緒,小心翼翼的窺伺保護著自己蒼涼殘缺的生命中,難得一見的純淨溫暖。
在李滄羽面前,沈墨鉤不動聲色放過了兩人,在客棧中,也不想傷到蘇小缺。也許自己潛藏著的心思,是在千里追殺中,看到溫qíng之花的脈脈綻放?
卻不想蘇小缺受傷了,還是傷在謝天璧之手。
所以沈墨鉤覺得不忍,覺得憤怒。
伸出手掌,掌心散發出白金似的光輝,輕放於蘇小缺的小腹丹田處,真氣激發下,蘇小缺悠悠醒轉。
沈墨鉤柔聲道:“你傷得很重,我得先用真氣護住你的心脈。”
蘇小缺眨動著眼睛,痛得眼前模糊,良久分辨不出眼前人,只咬著唇低聲呻吟。
沈墨鉤心頭微微一抽,卻故意問道:“是誰傷了你?”
蘇小缺沒有力氣說話,嘴唇動了動,沈墨鉤看得真切,正是天璧這兩個字的口型。
沈墨鉤笑道:“後悔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