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一身白衣,兩鬢蒼蒼,一抬頭,一雙寒目卻如出鞘刀鋒夜空冷電,金五兩忍不住驚呼:“謝天璧!”
聲音中隱有恐懼之意,謝天璧這個名字,對於丐幫而言,是不啻於死神惡魔的恐怖存在。
顧六指上前一步,已拔出刀來。
荊楚臉色蒼白,勉力平靜道:“你帶這魔頭來,是什麼意思?”
他深知謝天璧武公高,眼下又有個蘇小缺不知敵友,當下咬牙發誓,今日定要拼死護住丐幫眾位弟兄,一時就存了與這魔頭同歸於盡的念頭,遞個眼色給一旁的乞丐,那乞兒明白,慢慢退開幾步,一溜煙去了。
蘇小缺見了,忙開解釋疑,道:“荊大哥,我們此行就兩人。”
謝天璧突然低笑著咳道:“未必……”
這一路不過千里,兩人卻足足走了近一個月。
一個月里,謝天璧倚死氣人仗傷欺人,拉著蘇小缺一逢勝景即刻停下,小憩幾日遊山玩水,便是沒有名山秀水,也常在月明星稀之夜,荒山禿石之上假裝才子,吟風弄月之餘,也不知打哪兒學來些調qíng手段,摘一束狗尾巴糙迎著早晨第一縷陽光,深qíng款款的對蘇小缺唱了一支又一支的塞北qíng歌。
謝天璧說話時聲音極為好聽,似上古神兵碰擊,既渾厚又清越,唱起山歌來,卻是人嫌狗不待見的令人髮指,宮商角徵羽,五音里足足缺了兩對半,聽得人恨不得把耳朵割了去。
夜裡睡覺,抱著蘇小缺宛如十二月里的銅爐抱滿懷,再不肯有一絲兒的放鬆。
蘇小缺忍得憋氣,簡直懷疑這個謝天璧是被鬼附了身,但忍無可忍之餘,想到他是個將死之人,也就只能吐出一口氣,繼續忍下去。
深恨自己不知哪隻眼睛出了毛病,竟看上這麼個貨色,謝天璧除了會殺人,通身竟沒有半分長處,做出的飯菜狗都不要吃,琴棋書畫無一jīng擅,連唱歌都唱這麼難聽!
心裡更是一日勝一日的煩惱,這人這樣一無是處,卻越是相處,越是捨不得他。
一有風chuī糙動,便暗喜赤尊峰的弟子終於趕到,卻是每每失望,眼瞅著一日日近了臨州,眼看謝天璧死到臨頭,赤尊峰的人還是不見蹤影,端的是光吃糙料不拉磨,心中不禁暗罵他們都是沒腳的螃蟹忙著穿鞋的蜈蚣。
因此一路都是憋著一口氣,此刻聽謝天璧這麼不yīn不陽的一句,磨著牙道:“荊大哥,開刑堂罷!謝天璧已被我制住要xué。”
想了一想,終是存了些僥倖心態:“將他三刀六dòng也好,廢去武功也罷,聽任荊大哥發落。”
荊楚一怔,卻不敢相信:“當真?”
凝視謝天璧,見他確是頗顯憔悴腳步虛浮,心中一喜,卻又疑心道:“你千里迢迢送這魔頭過來,難不成是想借丐幫的刀替七星湖殺人?”
蘇小缺忍不住稍稍後退了一小步,手藏在花紋繁複華美的衣袖中,謝天璧眸光一動,往他身邊走得更近些,在袖中握住了他的手,果然手心冰涼,當下淡淡道:“丐幫好歹也是昔年正道第一幫,雖說眼下勢力大損,可荊幫主身為一幫之主,仍是地位尊崇,據傳又是年輕有為,不想卻如此膽小怕事,怎能復興丐幫?”
荊楚眉頭微蹙,心中惱怒,好在他年紀輕輕能接任丐幫之主,涵養胸襟自是不凡,也不反唇相譏,只靜靜聽著。
謝天璧手掌甚熱,緊緊攥著蘇小缺的手,只一會兒,蘇小缺冰冷的手也就溫暖起來,見荊楚蹙眉不語,不禁笑道:“蘇小缺感念幼時路乙收養教導之恩,三年前不顧生死,自投羅網任你們折磨,否則荊幫主以為,憑丐幫之力,能上得去赤尊峰要人?現如今他更是親自送我這罪魁禍首前來,也是一般的道理。難不成你們當年敢廢掉蘇小缺,今日卻沒有膽量殺我謝天璧?”
江湖漢子,俱有血xing,丐幫又是市井底層中打拼出來的幫派,更是血xing盎然得充沛,蒙謝天璧一番說辭,便當真是七星湖借刀,也說不得必須拔刀了。
丐幫眾人正群qíng激奮,那打探消息的乞丐剛巧回來,在荊楚耳邊悄聲道:“附近的確沒有可疑之人。”
荊楚聽了,放下心來,轉身對蘇小缺微微一笑,笑容中雖是有些竭力的修好之意,但還是藏不住隱隱的戒備隔閡。
刑堂開得很快,當晚便在城外廢棄的張家祠堂里,點了幾十根明晃晃的松木火把,刑台上端端正正的擱著六把牛角短刀、六把鼠尾長刀,另有勾刀、鐵索等物。
謝天璧好整以暇,薄唇微勾,似笑非笑,只顧看著蘇小缺。
蘇小缺一直不離謝天璧身邊,丐幫眾人滿心想著將這魔頭鐵索加身、拳打腳踢先一泄憤怒,卻都有些不願也不敢接近蘇小缺,而蘇小缺站在謝天璧身邊,更似有種奇特的保護之意。
因此刑堂雖是yīn森恐怖,謝天璧一身白衣仍然gān淨得跟剛剝出殼兒的煮jī蛋也似,黑髮束在腦後,兩鬢銀髮襯著白衣,竟有幾分出於刀鋒血影里的夭矯不群和快意滄桑。
蘇小缺一身絳紅衣衫站在火光下,如玉的容色頗有些妖異的森冷之氣,荊楚一旁瞧了,不覺心驚,使個眼色給金五兩,金五兩會意,上前道:“你……你好心送來仇人,丐幫感你恩qíng,可你還留在這裡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