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玉瑾上前幾步,手往紫檀木桌猛地一掃,一聲清脆的聲響傳來,白玉磚上麵條染濁,一片láng藉。
木清忙抓住她的手,眼圈泛紅,泫然yù滴:“小姐,您這是何苦啊 ?”
阮玉瑾閉了眼,木然地道:“木清,你退下吧。”木清不依,喚道:“小姐……”
阮玉瑾閉了眼,如受重傷般,似有萬種疲累:“退下吧!”
她方才痴坐在榻上,看著那碗長壽麵一點一點地涼透下去……她的心亦是,一分一分地死去。
他不愛她,從來沒有愛過她。
他娶她是另有原由的。她心頭早隱約察覺到了。可總還是不肯相信,總是覺得他對她,總歸還是歡喜的。可現在終於是知道了。
她那日端坐在廳里,他牽了那人的手過來。那人亦著了一身jīng致的宮裝,長長的裙裾拂過瀾州進貢的厚毯,只沙沙一點兒輕響。兩人這般 的逶迤而來,如同畫裡走出來的一對人物。
他含著笑對那人說:“靜兒,這是你大姐。”
大廳東面是一列明窗,太陽大得晃人眼。她的手隱在絲綾廣袖裡頭 ,狠狠地掐著自己的手心,但那般的用力,居然感覺不到一丁兒點的痛 意。
她也不知道在榻上坐了多久,只曉得自己一直保持著端坐的姿勢,連身子也僵硬了。她悽然一笑,緩緩起身,手拿過茶壺給自己斟了一杯 茶,默默啜著。茶水已涼,又苦又澀。可這般苦澀,卻不及心底苦楚的 萬萬分之一。
百里竣秀,你真的是為其他而娶她的嗎?那麼真的如此的話,她做什麼,他都不會休了她的!
好吧。百里竣秀,既然她這般的痛,身在王府,心在地獄,那麼不如就陪她一起下地獄吧!
二十五年後。
她將白玉碗捧到了膳食藍里,淡淡地道:“木清,你送去吧。”
望著午後清清的光線,幽幽地嘆了口氣。一晃眼,年華似水幽綿,居然已經這麼多年了。她緩緩伸手撫過烏黑的鬢角,成串的步搖珠珞, 華貴bī人。
他給她母儀天下的名分,給她天地間所有的寶物……卻把她最想要的恩寵一直給了別人。這算待她好嗎?
她怔怔地嘆氣……她一輩子都記得。那個人死後,他狀似瘋癲地衝到她面前。狠狠地 掐著她的脖子,那般用力,似乎就要將她生生掐死。
可是,後來他還是將她放了開去。用力地推開了,任她撞在琉璃屏風上……她只是笑,盈盈地笑,嬌嬌地笑,顫顫的笑:“你殺了我呀,殺了 我……百里竣秀,你殺了我吧!”他的目光裡頭有無窮的恨意,轉身狠 狠地拂袖而去。
她凝望著他的背景,痴了一般。許久之後,低下了頭,淚水簌簌而下:“殺了我亦好……”
他既然從來沒有愛過她,為何當初還要裝出一見鍾qíng,深愛著她的樣子。
他既然愛著別人,又何苦來利用她呢?
可是,可是她卻這般傻,還為他苦苦遮掩……從不去父兄面前多嘴半句他的不是。
他要皇權,他要大統……好,都好。她都可以幫他……只是……只是他身邊不能有別人,只能有她……可是……可是他做不到。既然他做不到,那她就幫他做到!
但是到頭來,這一切又有何意義呢?那人走了,還是有其他人補上 的。這世上女子如此多,她如何能除得盡呢?就算除盡亦能怎樣。
阮玉謹許久之後才從回憶里抽出了神,取過錦榻上的《經書》:“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 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 。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
一切皆空,或許忘了亦好!
忘了,那天是好天,景是好景,她曾對他心意痴絕如似水光yīn。
忘了,他對她一切的好,只是要誘她入瓮。
忘了,她曾經用盡力氣,只為著他身邊只有一個她而己。
忘了吧,忘了吧!一切都忘了吧!
承乾殿。柴義望著隱在暗處的景仁帝:“皇上,夜深了,該就寢了,明日還要早朝呢!”
景仁帝許久無語。柴義垂手站,不再出聲。
良久良久之後,只聽皇帝的聲音在空曠的殿內響起:“朕餓了,把面端過來吧。”柴義頓了頓,躊躇了一下,方道:“回皇上,壽麵早已 經糊掉了,奴才傳御膳房重做吧。”
景仁帝的聲音極輕:“不用了,端上來吧!”
他挑起了一根已經漲得發粗的麵條,一口吃到了底。腦中閃過的,卻是當年她嬌羞嫵媚的臉。那年,是她初嫁於他,少女心xing,慧柔婉轉 。
她眉目含笑著道:“我娘說了,壽麵要一根吃到底,千萬不能咬斷 ,這樣才能長長壽壽……”那般的盈盈淺笑,令人神動意搖,不能直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