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昀的官袍被換下,身上套著寬鬆的白袍,白色紗布斜到左腰緊緊包紮著傷口,為避免壓到傷口,醫童在一旁守著他,讓他側躺著,右肩上的白色紗布隱隱滲出了血色。
我走到他chuáng前,低頭看著他緊閉的雙眸,昏迷中眉心因疼痛而微微蹙起。
裴錚問太醫道:“不是說蘇御史醒來了嗎?”
太醫躬身答道:“蘇御史之前醒過一次,但因治傷之痛非常人能忍,微臣便自作主張,在藥中下了安定之藥,讓他能夠減輕疼痛。”
我點了點頭,走回裴錚身邊,拉起他的一隻手,在他手心寫下一個字:“查。”
裴錚指尖微動,彎下腰來與我平視,溫聲說:“我會派人查清這件事。”
我又寫了個字:“易。”
“易……”裴錚挑了下眉,“易道臨?你想讓他查?”
我一點頭,寫道:“宣。”
此時,裴錚對我百般遷就,我如何說,他便如何做,立刻讓人宣了易道臨進宮面聖。
小路子又來報,說舅母及時救出了賀蘭,已經壓過驚,方小侯爺急求入宮,小王爺bào跳如雷,幾乎要二次放火,蓮姑正在阻止。
“陛下,該怎麼辦才好啊……”小路子哭喪著臉問。
我對他招了招手,他忙上前來弓著腰討招,我在他手心寫了個字:“滾。”
裴錚看得真切,不厚道地輕笑一聲,我仰頭直視了他,右手食指不含糊地指著門口的方向,他的笑容頓時僵了一下。
我用口型說:“我要一個人靜一靜。”
他微眯了下眼,深呼吸了口氣,笑了,說:“好,我就在外面,有事的話喊我。”又想起我還不能說話,便自嘲一笑,“我在外面等你。”
他出去之時將門帶上,將所有聲音阻絕在外,小屋裡只有安靜的呼吸聲和淡淡的藥香。
中藥的香,有種淡淡的苦澀味道。喜歡的人愛極,厭惡的人怕極,若喜歡了,就瞧不見他的缺點,厭惡了,卻瞧不見他的優點。
對人何嘗不是這樣。
我這人公平得很,誰待我真心,我便以真心相待,但怕的並非無真心待我之人,而是錯認,或者錯過。
那時在女官署,他想救的不是裴笙,也不是“陛下”,而是 “相思”……
其實這兩個字,並非他第一次喚出口。當年他一筆一划教我臨摹,一開始寫的,便是這兩個字。
“紅豆生南國,此物最相思。”少年嗓音清朗,柔而不媚,淺笑著重複了一遍末兩個字,“相思……”
我登基後,這二字,便須避諱。世人皆知我的名字所出,那首《相思》,卻在民間成了絕響,人人皆知,卻不得教習念誦。
他也再沒有喚過我的名字,如少年時一般。
我也以為他也別人一樣早忘了我的名姓,只將我當做“陛下”,卻沒料到,那兩個字脫口而出時,像許多年前那樣自然,就像日日夜夜,喚了無數遍一樣……
蘇煥卿。
寡人該賞你救駕有功,還是欺君之罪。
你說自己喜歡的人是裴笙,果真是嗎?
我伸出手,輕輕撫過他舒展不開的眉心。他此刻所忍受的所有疼痛,都是代我承受的。我卻仍然感覺到疼痛,在左心口的地方,一陣陣的揪疼。
當時我問你那句話,你若不曾騙我,或許我不會走向另一條路。
我沒有等他醒來,只在屋裡坐了片刻便推門出來。裴錚背對著我站在樹下,雙手環在胸前,不知在望著什麼想著什麼,聽到門開的聲音,他垂下手,袖口微dàng,緩緩轉過身來。
“過來。”他輕聲說。
院子裡只有我和他兩人,我本是想過去的,聽他這麼說,卻又起了叛逆心,站住了不動,只盯著他看。
他別過臉,輕笑著嘆了口氣,又像是鬆了口氣,挑著眉梢斜睨我,唇畔噙著三分笑意,見我不過去,他便緩緩走了過來。
我盯著他一步步走近,直到剩下半臂距離,他從袖底掏出一個青色小瓷盒,打開了蓋子,溢出清冽的芳香。
我一眼便認出是五爹的藥。原先宮裡備下了許多,但因我素來健康甚少用上,久而久之也不知仍在何處了。裴錚手中的藥盒,應是五爹給他的。
“你五爹說,‘豆豆粗心大意,靈丹妙藥也不知珍惜,總有一日叫她扔到chuáng底下去。裴錚你離她近些,便在你這裡留一份備用。’”他一邊說著,一邊用無名指幫我上藥。指腹沾著白色的藥膏擦過我的臉頰,感覺清清涼涼的,原先那點刺痛感也漸漸消失了。裴錚的指尖卻在我臉頰上流連不去,滑至下顎,輕輕捏住了,低聲問:“豆豆,我離你,真的近嗎?”
我心中像是有一根弦被輕輕撥動,發出的音低沉而綿長。
他抱了我一下,在我眉心印下一個吻,鼻息拂過我額前的發,似乎是輕笑了一聲。“女人像貓,誰對她好,給點甜頭,她就跟著走了。我要給你多少甜頭,你才能下定決心跟我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