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人站得遠,看不清樣貌,但聽得他自報家門:“下官曹仁廣,見過丞相、翁主!”
曹仁廣,江淮轉運使!
明德朝之時,鹽鐵轉運使多為重臣兼任,我父君亦曾兼任轉運使一職,到後來職能轉變,轉運使已不獨負責漕運賦稅,更兼領地方吏政,成為一郡最高長官。這曹仁廣所任江淮轉運使一職,權力所及範圍觸及帝都邊緣,在陳所有轉運使之中,是最為關鍵一個。
品秩雖然不高,但經手銀子就如這江水源源不斷,實權在握,是一個人人艷羨肥差,卻不知怎麼回事,曹仁廣對劉綾態度稱得上畢恭畢敬,甚於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丞相裴錚。
“下官不知翁主、丞相駕臨,有失遠迎,還望恕罪。”曹仁廣年過五旬,jīng瘦矍鑠,奉承卻不會顯得過分諂媚,卻也是個官場上老手。
劉綾一早讓人通知當地官府下令捉拿冒犯了當朝丞相賊寇,此令一下,立刻驚動了一郡之長曹仁廣,引得他親自前來迎駕。
被這人忽視得徹底,我頗有些不是滋味,扯了扯袖子,不動聲色地觀察起來。
所謂qiáng龍不壓地頭蛇,這回我總算見識到了。任裴錚在帝都如何呼風喚雨,到了這地方上,聲音卻還不如曹仁廣大。但曹仁廣聲音再大,卻也比不過劉綾一個眼神。
聞弦歌而知雅意,曹仁廣就像劉綾貼心小棉襖,一個眼神一個動作,讓我不得不懷疑,其實曹仁廣是劉綾失散多年親爹吧……
“南懷王被稱為海王,掌控三江流域乃至外海航運和稅賦,扼住了曹仁廣咽喉,曹仁廣仰南懷王鼻息生存,是以奉承姑蘇翁主。”裴錚捧著茶杯半掩唇,低聲對我說。
我極快地掃了他一眼,嘴唇微動,低聲回道:“這些年南懷王為人低調,稅賦上繳及時,江淮產糧皆運往帝都,帝都周圍三郡糧食也不曾短缺,想來雙方合作愉快?”
裴錚唇畔微挑起一抹玩味笑意,輕輕搖了搖頭,卻不解釋。
曹仁廣動作也算迅速,不過半日便將那窩賊寇捉拿歸案,幾千兩銀票物歸原主。這裴錚,當日匆匆出門奔赴城郊,卻還隨身帶著巨額銀票,著實風、騷得很。
“這些賊寇為害一方,甚至膽敢冒犯裴相,罪不容赦。如何處置,jiāo由裴相定奪了!”曹仁廣說得義正詞嚴。
裴錚笑道:“曹大人,我朝以法律人,是法治,非人治,豈能本官說如何就如何?自然是應該jiāo由官府,按律處置。”
曹仁廣愣了一下,反應也算快,哈哈gān笑道:“裴相所言甚是,是下官一時失言。來人啊,將這些人打入天牢!”
這事我覺得有些詭異。那番話,由蘇昀說來還算合理,裴錚為人稱得上囂張跋扈,何時真正尊重過大陳律例了?
我偷眼打量他神qíng,反覆琢磨,卻還是猜不透他想法。
當夜我們便在官署住下,曹仁廣禮數周到,極盡殷勤到無微不至,裴錚也上道得很,對曹仁廣示好,他一一受下。
“裴相可是第一次到鵬來,我們鵬來盛產什麼,裴相可知道?”曹仁廣笑容意味深長。
裴錚摺扇輕擊掌心,故作無知地微笑問道:“是什麼?”
美人、銀子和貪官……
我跟著曹仁廣默念了一遍。
“鵬來鎮天香色樓,歌舞當稱一絕,到鵬來須往一觀,方稱不虛此行。”
我聽了這話,忍不住gān咳一聲,打斷他道:“曹大人,我哥哥是將被立為鳳君人,去這種煙花之地,怕是於禮不合。”
曹仁廣瞥了我一眼,“天香色樓並非一般煙花之地,裡間姑娘賣藝不賣身,只賞風月,品詩詞,豈是一般**能比?”
裴錚也點頭附和道:“曹大人所言甚是。”
我狠狠踩著他腳,用力地碾,面不改色地微笑:“既是如此,哥哥和曹大人早去早回,我身子不適,就先睡下了。”
劉綾道:“我也留在官署。”說話間,眉頭微皺了一下。
待裴錚與曹仁廣離去,劉綾才轉頭問我:“裴姑娘,劉綾在姑蘇聽聞帝都傳言,說我曾與裴相上過小秦宮,你可知這流言從何而起?”
我心頭一跳,鎮定微笑道:“怕是有心之人穿鑿附會罷了。翁主遠在江陵,怎會出現在帝都?”
劉綾柳眉微皺,說:“空xué豈會來風?劉綾素來潔身自好,愛惜聲名,若有人蓄意陷害,劉綾絕不善罷甘休。”
我呵呵gān笑:“自然,自然……”
不過是流言蜚語,寡人被民間傳成什麼樣了,若每個都較真,帝都早已血流成河了。正所謂宰相肚裡能撐船,寡人這肚裡,少說也能撐兩條船。
那個肚裡能撐一條船宰相,好大膽子在寡人眼皮底下尋歡作樂去了。我咬碎一口銀牙,笑眯眯地和劉綾各道晚安,回了自己房間。因白日裡睡足了,這會兒上了chuáng卻睡不著,翻來覆去被各種雜念糾纏得氣息不暢。
裴錚上了岸之後明顯jīng神多了,也有力氣找女人了。那一夜,他會突然止步放我離開,我仍是有些意外。雖然當時他若真要我,我也不會給,但我拒絕和他放棄,到底是兩個概念。後者讓我傷心和惱火許多……
月掛柳梢,月倚西樓,到了深夜,我才聽到略有些虛浮腳步聲由遠及近。
隔壁門被打開,似是有人扶著裴錚進了屋,驚呼了一聲:“裴相,小心台階。”
“無礙,無礙……”裴錚聲音明顯帶了醉意,“你們都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