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喜服自是極好看,只是太沉了,壓得人喘不過氣。
小路子自案上取過鳳冠,問道:“陛下,可要連同鳳冠一道試試?”
我掃了一眼,點頭道:“也好。”
髮髻被拆開,梳順之後重新挽起,鳳冠以純金為體,鏤空鵰翎羽,紅寶石為鳳眸,展翅為流蘇,垂於眼前,半遮著臉。
小路子讚嘆道:“陛下雍容尊貴,色天香,也只有裴相才配得上陛下。”
我勾了勾唇角,不置可否一笑。
小路子偷偷打量我兩眼,低聲問道:“陛下是不是有什麼不滿意?小路子讓她們再改過。”
我垂下眼瞼,抖了抖衣袖,看著上面jīng致金絲紋路,笑著說:“我很滿意,無需再改了。”
“可是……”小路子皺著眉,一臉糾結地說,“陛下好像不是很開心?”
我斜了他一眼。“那要怎樣才算開心?”
小路子被我問得怔了一下,仔細地想了想,煩惱地說:“小路子也不知道,但聽說姑娘們嫁人,和陛下不太一樣。”
“你又不是姑娘,怎麼知道是什麼樣?”我笑著搖了搖頭,坐下來讓人撤去我鳳冠。想到大婚之日要穿著這十幾斤服飾巡遊大半個帝都,我頓時覺得頭有些疼。
“小路子。”我招來他,“讓她們把衣服改得輕薄一點,鳳冠也做得輕一點吧。”
小路子瞪大了眼睛道:“這怎麼行!這上面寶石已是太少了,再輕一點,也就是還要做小,那怎麼能體現出皇家體面!”
體面,體面……
什麼都是面子,名聲,皇家尊嚴……
就像這一頂鳳冠,綴滿了無用而沉重寶石,除了壓斷脊椎,換來別人艷羨,還有什麼意義!
我抓緊了鳳冠,只覺得那寶石反she著燭光竟是如此刺眼而錐心,純金稜角刺入掌心,殷紅鮮血順著金邊滑落。
小路子大驚失色,呼道:“陛下,您手流血了!快傳太醫!”
我甩手將鳳冠砸了出去,怒喝道:“閉嘴!”
小路子嚇得臉色慘白,宮人哆哆嗦嗦跪了一室。
我咬唇不語,看著角落裡鳳冠,許久之後,才輕嘆一聲:“都起來吧……”
我又何苦為難他們。我自以為不幸,但這世上更多是比我活得更加艱難人。
“你們下去吧,寡人想一個人靜靜。”我疲倦地閉上眼,揮手讓她們退下。
小路子拾起鳳冠,小心翼翼問道:“陛下,還要改嗎?”
我點了點頭,說:“改。”
至少在可以任xing地方,讓我任xing一回。
掌心被割出寸長血痕,我隨便扯了塊白布擦了擦血跡,在手掌上繞了一圈,qiáng迫自己忽略掌心傳來刺痛感。
我看著自己手心想,人真是會自欺,好像手心痛了,其他地方就不痛了。
方要就寢,門外忽又傳來小路子喊聲。
“陛下,不好了,師府傳來消息,師快不行了!”
我猛地從chuáng上坐起,瞪大了眼睛盯著chuáng角,半晌之後才回過神來,沉聲道:“擺架!”
我到達師府之時,門口已掛起了白燈籠,內里哭聲一片,見我入內,都壓低了哭聲,哽咽著三呼萬歲。
我不曾停留,直入內堂,正迎上蘇昀自屋內出來,低垂著雙眸,緩緩合上房門。每一個動作都細微而緩慢,仿佛周遭空氣也漸漸凝滯。
蘇昀抬眼看向我,徐徐拜倒,聲音沉重卻又空dòng。
“蘇昀代祖父,謝陛下相送。”
我上前一步,托著他手臂扶起他,緩緩道:“師仙去,喪棟樑,舉朝哀悼。”
當天夜裡,師死訊便傳遍了帝都。
師壽終六十八,為盡忠四十幾年,歷經四朝,殫jīng竭力,門生遍布朝野,恩澤惠及南北萬姓,師離世,普天同哀。
第二日,帝都白布賣斷了貨。
各家各戶自發張起白布,以示同悲。
師在太學府任教十餘年,門生幾千人,均上府弔唁。更有無數受其恩惠百姓在野遙拜,痛哭失聲。
小路子抹著眼淚說:“我死之時,若能有三兩個人為我流淚,那也就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