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錚兒”二字那麼ròu麻都叫過了,還有什麼說不出口。
寡人這是在羞澀個什麼勁兒啊!
我撐著下巴心想,可能是當時喊時候沒往心裡去,存是故意勾引他心思,半是玩笑半是虛qíng假意,如今卻不一樣了……
還有幾里路就到皇宮了,拜過父親母親,我們便是真正夫妻了。
這幾里路很短,這十年很長,但終於還是走到了盡頭。
百官早已先到一步,迎著馬車進了皇城之後才尾隨而入。
我和裴錚下了馬車,攜手走上八十一級台階。殿門大開,母親與二爹並肩於龍座之上,四位爹爹兩兩分坐兩側。
我是天子,跪天地,跪列祖,不跪人。
宮人膝行捧酒上前,我與裴錚一人一杯捧起,向母親緩緩一拜。
母親接過酒杯抿了一口,哽咽著說:“突然好憂傷,女兒沒了……”轉手將酒杯放到托盤上,又接過裴錚酒,咬牙瞪著他:“養大láng崽叼走了小油jī!”
我抽了抽嘴角,說:“母親,你喝酒吧。”
母親仰頭灌下,嚶嚶哭泣。“女兒大了,胳膊肘都往外拐,還沒拜完呢就幫女婿說話了……”
二爹一臉複雜地看著裴錚,勉qiáng咽下了酒,看著手中空杯,一副不勝唏噓模樣,抬頭看了看我,看了看裴錚,又是低頭一嘆。他抬起右手在我臉頰上輕輕捏了一下,笑道:“豆豆好像是一夜之間長大了……”
昨日還是他捧在掌心裡小豆豆,今日便要嫁作人婦了。
我自小聽著二爹傳說長大,他是陳英雄,是母親英雄,也是我心中不會老去神話。他御下嚴厲,恩威並施,對我卻只有無奈和寵溺。我想學劍,他便讓人尋來武林至寶繞指柔。我想學琴,他抓來江湖第一造琴師傅砸了萬金做成名器。我什麼都不想學了,他也只有無奈一嘆,揉揉我腦袋說:“好,豆豆不想學就別學了……”名劍名琴,從此擺在內府庫里積灰。
文不成武不就,父君很是憂傷,母親幸災樂禍,捏著我鼻子說:“看你這慫包樣,什麼都不會,以後怎麼振朝綱。”
二爹淡淡道:“她不會,別人會就可以了。我女兒,生來就是要讓人伺候。”
我抱著二爹大腿撒嬌:“還是二爹好……”
小時候仰斷脖子都看不到他眼睛,他便拎著我坐在他手臂上,一轉眼,我已到了他胸口,一抬頭,依稀可見他眼角細紋。縱然他俊美威嚴依舊,甚至魅力更勝從前,但終究是老了。
尤其是在此刻……
我忍著鼻酸,沖他傻笑。
二爹說:“他若欺負你,我定不饒他。”
裴錚笑著答道:“不敢,不會,不能。”
父君沾酒必醉,一醉臉必紅,漆黑雙眸仿佛漾著柔柔水光,唇畔含笑,微微點頭。
對我態度,父君比二爹糾結得多。二爹想讓我萬事順心如意,當個昏君還是yín君他並不在乎,只要我快活就好。父君想讓我當明君,又狠不下心訓導我,想教識字,我又扶不上牆。他高高拿著戒尺,我眼淚汪汪望著他,他便打不下去,最後一聲長嘆,扔了戒尺俯下身抱我,喃喃說:“豆豆還小,不急不急……”這句話一說就是幾年,直到最後沒辦法了,把我扔去太學府jiāo給別人教導,他又放心不下,便三天兩頭地去太學府傳道授業,順便看我罰站。我在屋外,他在屋內,透過窗委屈地看著他,看得他分心,一堂課講得斷斷續續,最後被母親拉回了宮。
“慈父多敗兒。你們五個當爹,一個比一個寵得不像話,早晚豆豆要當個荒yín無道bào君。”
五個爹爹想了一番,攤手道:“沒辦法了,那就當吧。”
大不了,他們就一輩子給姓劉母女當牛做馬,鞠躬盡瘁了。
結果姓劉老女人吃醋了,把他們全拐走了,連小阿緒都沒給我留下……
想到這裡,我恨恨地回頭瞪那個老女人一眼,看到她眼眶發紅,輕輕嘆了口氣。
算了,雖然她沒少折騰我,但也算疼我了……
不等我和裴錚敬酒,三爹和四爹已經自己喝上了,沒什麼惆悵qíng緒,打了個酒嗝,臉上微紅,笑呵呵地摸摸我腦袋,說:“再來一杯……”
三爹是個簡單人,自己沒辦法變得複雜,就把別人想得跟他一樣簡單,永遠直來直去,簡單快活。我童年時常隨他闖dàng江湖,幾個爹爹里與他相處便像忘年好友一般。不過他總是會不小心害我摔傷、擦傷、磕傷,然後被四爹削……
母親說,他們幾人,三爹負責和豆豆玩,四爹負責被豆豆玩,她負責玩豆豆。這般不負責任話她都說得出來,我真替她感到害臊。
四爹就算喝得微醺也和平時沒什麼不同,他不怎麼會笑,是不會,而不是不笑,但是他眼神能清楚地傳達他qíng緒,幽深而溫柔。
五爹接過裴錚酒杯時,動作微頓了一下,眉頭一皺,抬眼看向他。五爹素來愛整人,尤其是母親,尤其是拿著我當藉口理直氣壯地整母親,有時候幾個爹爹也會倒霉,除了二爹。
我看他望著裴錚眼神,心頭咯噔一聲:難道以後輪到裴錚倒霉了?
裴錚笑容不減地接受五爹審視,五爹眼底閃過一絲疑惑,隨即也釋然了,飲下兩杯酒,然後jiāo給我一個綠色瓷瓶,說:“助興用。”
我手一抖,險些把瓶子砸了。
這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唉……這一家人,沒一個靠譜著調。
裴錚笑而不語,拉了下我手,引著我向外走去,在八十一級台階之上,俯瞰天下。
文武百官徐徐拜倒,聲音在崇德殿前迴響。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鳳君千歲千歲千千歲——
這話其實不怎麼動聽。我若萬歲他千歲,那之後九千歲,我豈不是真孤家寡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