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手握住我的肩頭,將我從地上扶了起來。
裴錚抱了抱我,扳正了我的身子面對他,輕聲道:“嗯?你哭了?”
我眨了眨眼,感覺眼睛依然浮腫。
我靠在他胸口,輕哼了一聲,帶著哭腔說:“太醫說,孕婦總是這樣的。”
他順著我的背脊,低頭親吻我的後頸,笑著問:“那你是為什麼哭?”
“我不告訴你。”我躲了躲他的唇舌,笑著說,“你猜。”
五爹說,劉綾是故意的,她去閩越,不為阻止裴錚取藥,而是為了毀去藥田。她知道藥物控制不住裴錚和我,自己沒有了籌碼,索xing掀了賭桌。
她在朱雀糙和龍涎糙唯一能夠生長的土地上潑上了黑油,點燃了一把火,自己站在火中笑。
她說:“我輸了,你們也沒有贏。”
五爹說,裴錚撐過了一次毒發,找不到龍涎糙,只能用其他方法補救,只是傷身太過。
伐脈換血,宛如再世為人。
“他的毒素早已入了經脈,就算換血也無法徹底清毒,只能減輕症狀,武功早晚會廢,這條命能撐多久,我也無法斷言。”
“能有三十年?十年?”我問。
五爹嘆了口氣說:“我盡力而為……他不想讓你知道,你假裝不知,這樣不是很好嗎?”
“騙人……”我搖著頭說,“他明明說,就算死了,也不會放過我,要讓我欠著他,一生一世念著他。”
“或許,他還沒有放棄希望。他的求生意志很qiáng,為了你和孩子,他捨不得離開,我們一直在找其他解毒的方法,你也不用……太絕望……”
絕望嗎……
連五爹都說盡力了,我還能如何?
只能向列祖列宗,看不見的滿天神佛乞求了。
裴錚扣住我的腰身說:“該用膳了,別餓著我孩子他娘。”
我握著他的手說:“走吧……”
他既不想我知道,我便當做不知道吧。
只是他每幾日便要到五爹的藥廬換血,五爹為了減輕他的疼痛,給他下了大劑量的麻沸散,讓他睡去一下午。待他睡著,我便進屋去陪在他身邊。
到那年我生辰的時候,南懷王的勢力已經基本清除了,諸侯王盡皆歸順於朝廷,老實將封地的財政軍政大權jiāo還中央。朝堂上的人也換了一批,易道臨以三喜臨門為由,請求開恩科,開科取士以充盈朝堂,又另對封地諸郡頒行了免稅政策,安撫了封地百姓的恐慌不安。
崇光五年的雪比往年大,紛紛揚揚撒滿了枝頭屋頂。我已經顯懷了,小腹隆起,每日裡仍是天不亮就起身上朝,退朝之時,便看到裴錚在殿外等著我。大臣們見了,忙上前行禮,他笑著一一招呼過了,等著我走到他身邊,然後牽起我的手,附到我耳邊低聲說:“現在你是我的了。”
他打起傘幫我擋住風雪,小路子領著宮人不遠不近跟在後頭。
“臉都凍紅了。”他笑著說了句,說話間呵出來的熱氣渀佛瞬間就會結成冰。
我哼了一聲,低聲說:“才不是凍的……”
“那是為什麼?”
我面紅耳赤地說:“你……你在殿外等,百官都笑話我……”
“誰敢?”他神色一正,“他們寒冬臘月大清早的把我的暖爐搶走,我還沒找他們算帳呢!被窩裡少了一個人,冷得睡不著。”
“睡不著你當你的jian商去,找我做什麼……”
近來我才發現,他當丞相時gān了不少齷齪事,如他所說,他是個商人,裴字號開遍了帝都,那也不過是他玩票的手筆,在宮裡閒來無事,索xing認真鑽營起來,準備將裴字號開遍大江南北。他對政務雖是得心應手,但總是興致缺缺,於商道倒也幾分興趣。
我說:“你不愁吃穿,賺那麼多錢做什麼?”
他說:“看著錢多開心。”
真是掉進錢眼裡了。
“小時候窮怕了,見人賣兒賣女的,錢多點,總是安心些。”他這麼說。
我握著他的手,笑著說:“下次你要賣,賣給我就好了。”
他說:“不賣,只換。”
以真心換真心,一世不變。
初夏的時候,我們的第一個孩子出生。
我聲嘶力竭地喊著疼,他不顧別人勸阻,進寢宮陪著我。
他伸出手臂說:“咬我就好,別咬傷自己。”
我想起那年在鵬來鎮的時候,他哄騙我為他生孩子,我怕疼,他便說:“到時候你若覺得痛了,就咬我的手臂,不夠的話,再讓你捅幾刀?”
他為我受過的疼痛,早已多過我為他做的一切了。
力氣用盡,昏昏沉沉之間,才聽到一聲響亮的啼哭,我以為這就是終結了,剛要鬆一口氣,又聽到一聲驚呼:“還有一個!”
我:“……”
那真是一場漫長的折磨。
我第一次看到他那樣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麼去抱那個小小軟軟的嬰孩,是該捧著,還是該抓著,是該一手一個,還是給一個個輪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