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浴室出來,時間已將近8點。剛才的T恤和仔褲皺巴巴地委頓在地上,顯然已經不能穿了。穆遙拾起來疊好塞進背囊,打算回學校再洗,換了另一套gān淨衣服,套上風衣。
一直無聲地跟在他背後的女人也換了另一套藍底碎花睡衣,這衣服還是穆遙這次回來才買給她的,穆遙記得去B市上學回來的第一個寒假就開始給她買東西,包括內衣和各種護膚品。他斜挎上背囊才回身:“我走了。”
女人看著他不說話,微眯著眼睛側靠在書桌上,眼角在暗淡的光線里牽扯出幾道淺顯的紋路。穆遙摸了摸她的頭髮,轉身開門,手剛探上門把,腰就被女人攬住,女人的臉貼在他背心上,白皙細瘦的十指在他胸前用力纏絞。穆遙握住那兩隻手,慢慢把蜷曲的手指抻平,迴轉身去將女人摟進懷裡:“別這樣,媽媽。我過兩個月就回來。”
“嗯……”女人應一聲,慢慢鬆開扣在他腰上的手。穆遙轉身開門,撐開傘走進連天的雨幕里,他知道身後那扇門直到他轉過街角才會關上,顧不得腳下泥濘加快了步子,雨水從咖啡色摺疊傘邊緣澆注下來,不一會就打濕了他的衣服。
第2章
穆遙在發車前15分鐘擠上火車,車廂里充斥著各種複雜的氣味和亂鬨鬨的各地方言。他家所在的S城雖說是個小縣城,卻是到B市那個繁榮的港口城市的必經之路。很多外地人都坐這趟廉價普快到B市打工,不論是否節假日,站台上都涌動著浩浩dàngdàng的打工人cháo。
穆遙記得第一次坐這車的時候,就被車廂那些肆意光著膀子乘涼的漢子們身上蒸騰的氣味鬧得發暈,這兩年頻繁的兩地走動,卻也習慣了。習慣真是個可怕的東西,不知不覺地改變了多少人曾認為永遠不可能更改的事qíng。
穆遙在擁擠的車廂過道里穿行,一邊大聲喊著前方的人借過,一邊拿著車票對座位。車站售票廳的姑娘早跟他混熟,特地留給他靠窗口的位置。好不容易找到座位,卻見幾個民工已經占了那一廂的桌子打撲克,吆五喝六好不熱鬧。
穆遙好脾氣地靠上去,對年長的那漢子笑道:“大哥,煩您讓一讓,我的座兒在裡邊。”
那漢子抬頭看他,呲牙一笑,黑紅臉膛上溝壑縱橫,天生一副勞碌面孔:“喲,小哥,您坐外邊成不,”那漢子靦腆地刮拉下頭頂板刷一樣粗糙的短髮:“借個方便,我們哥幾個打著牌呢。”
穆遙笑笑:“對不住大哥,本來坐哪兒都一樣,可我愛暈車,待會兒怕吐在過道里惹大家不痛快,您看……”
那漢子一聽,立馬挪動屁股給穆遙騰出窗口位置:“行行行,那你趕緊坐進去。”一邊打量著從他前面擠過去的穆遙消瘦單薄的身子:“小哥兒是南方人?”
“嗯。”穆遙坐好後把背囊放在腿上,回頭對漢子禮貌地笑笑,並不接他的話頭。火車上的乘客打發旅途枯燥的時間總是愛找個人閒聊,穆遙卻沒這種嗜好,不僅是火車上,其他時候,他也儘量保持緘默。
紅臉漢子倒不介意,繼續對穆遙說:“南方人都偏瘦哈,小哥兒身體練壯實點,這車坐多幾次就不會暈了。”
穆遙感激地笑道:“是啊,我坐車少,影響你們玩牌了。”
那漢子經他提醒,才想起手上抓著的撲克牌,呵呵曬笑兩聲繼續跟幾個工友開戰。穆遙長出一口氣,轉頭看向窗外,S城低矮的群樓漸次向身後倒退,火車已經徐徐出站了。
穆遙其實並不暈車,然而窗外熟悉的景象實在乏善可陳,連天扯地的鉛灰色雨線也使本來就偏低的氣壓困得人更難受,不一會兒,就勾動了昨夜積攢下的疲乏。穆遙伸手穿過背囊的背帶,一隻胳膊倚在車窗上打算睡個小覺,S城到B市,4小時的車程,正好補補jīng神。
不知道為什麼,長期失眠的穆遙,在這喧鬧搖晃的車廂里,反而能迅速入睡,這也意味著將很快墜入那個熟悉的夢境裡。那夢已經熟稔得幾乎成了他身體的一部分,即使身在夢中,也知道這是在做夢。有人說凡是出現過兩次以上的事物,肯定具有某種意義,何況是追隨了他整整六年的時光呢?
那個糜麗的夢總是在一片濃郁的玉蘭花香中展開。天空是澄澈的半透明的寶石藍。之所以會注意到天空,是因為門前懸掛在晾衣服的鐵絲上那隻rǔ白色的薄棉文胸,藍天白雲的背景,讓它在夏日暖風裡微微晃動的姿態格外靈動。不錯,那天,整12歲的穆遙站在窗前窺看那隻文胸。鄰居李二那個憨小子,下午跟他打賭,說他同桌張美麗那胖妞兒的胸絕對在C杯以上。穆遙當時全無A、B、C、D的實際概念,班主任那老頭子也不是好惹的糙,穆遙向李二撇撇嘴,不搭理他的小話。事qíng本來應該平淡地過去,如果不是張美麗在作業本子上寫錯了計算題。當時張美麗“cao”了一嗓子,下死力氣在她那可憐的皺巴巴的作業本上拼命擦,一塊橡皮被她擦得從中斷開,有大半截彈到穆遙的腳下。穆遙平時跟這又胖又橫的妞兒就不對付,見她翹著胳膊撅嘴擦書已經幸災樂禍,這會兒橡皮落他腳下正中下懷,直裝沒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