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步繼續前行,不知不覺中拐入一條熟悉的小徑,直到白牆灰瓦出現時,才豁然間想起這是容妃的住所。皇帝大壽,卻不知這位被打入冷宮的妃子此刻又在做什麼?
屋內一燈如豆,靜悄悄的沒什麼聲音。錢明珠抬頭正想敲門,門開了,老婆婆見到她也是吃了一驚:“又是你?你來這做什麼?”
“我來看看,容妃娘娘可好?”
“你倒是個有心人,不過不必了。從今往後,誰都不必來看她了,她也不用再盼誰來看她了。”
錢明珠不解。
“她死了。”涼涼三個字自老婆婆口中吐出,卻是令她整個人一震!
“死了?怎麼會……”
“得了風寒,拖了沒幾天就去了。這個皇宮裡誰會理會一個過氣妃子的死活?除了你,這裡從來沒其他人踏足過。死了也好,省得活著繼續受罪,真是冤孽啊!”
恍惚中不知她接下去還說了些什麼,也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轉身離開,腦袋漲的快要裂掉,視線是完全模糊的,看出去重影一片。
錢明珠走著走著,腳下忽然一個踉蹌,眼看就要栽倒在地,一雙手臂伸過來及時扶住了她。
抬眸,看見一張熟悉的臉,然而忽然間就記不起他的名字了,那張臉近在咫尺,卻仿若相隔天涯。
“我的鞋子……我的鞋子……”她喃喃。
於是那人奇怪的看了看她的鞋子,道:“你的鞋子怎麼了?”
“別弄濕我的鞋子。”她抓住他的手,抓得緊緊的不肯鬆開,仿佛她一鬆開,那隻手就會去揀石子。
“你喝醉了。”那人皺起了眉,卻沒有推開她的手。
“醉了?”錢明珠呆了一呆,繼而偏著腦袋笑了起來,“是啊我醉了,醉了的感覺最好了,什麼都不用想,嗯,我醉了,醉得很厲害,我走不動了,你扶我回去吧……”說著整個人往他身上一掛,再也不肯用半分力氣。
那人因她的這個動作而完全僵住。
錢明珠將頭靠在那人肩上,閉著眼睛喃喃道:“奶奶,明珠不喝酒了,再也再也不喝了……我舞跳的那麼好,你為什麼不讓我繼續學啊……你要我嫁給太子,你沒有問過我願不願意,奶奶,我不想嫁的,我真的真的不想嫁,他不會對我好的,他不是良人……死了,死了,她死了,他以前那麼喜歡她,可後來卻這樣對她,她死了……”
月光與燈光相織,映在那人臉上,映出他臉上的錯愕、震驚、迷惑,還有那麼一點點痛苦、彷徨,與無奈。
他伸出雙臂抱住了錢明珠。
“奶奶,我也會死的,是吧?遲早有一天,我也會和她一樣的,是吧?”懷中的人忽然抬起頭問他。
“那個她是誰?”他聽見自己的聲音綻放在空氣中,以一種異常溫柔的方式。
然而,遲遲沒有回答。
他低下頭看,懷裡的人兒已經睡著了。
幾盞宮燈由遠而近,特意尋來的宮女們無比吃驚的看到太子抱著太子妃,樹枝在他們身上投下斑駁的影子,身影明明滅滅,但卻又是那般和諧……
錢明珠睜開眼睛,第一眼看到的不是熟悉的粉色流蘇,而是富麗堂皇的天花板。她眨了眨眼睛,再眨眨眼睛,好一會兒才消化掉這個信息,驚坐了起來。
然而一坐起來,就感覺眼前一陣暈眩,腦袋又重又沉,幾乎將脖子壓垮。
這不是她的臥室,這是哪?
唉呦,真是喝多了,頭好疼……好不容易在塌下找到她的鞋子,半拖著穿上,然後起身打量這個陌生的房間。
斜斜一張軟塌依牆而放,塌旁花架上放著一盆素蘭,牆上有幅掛毯,上面繡著一首《將進酒》。她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飄逸俊秀的字體,和東宮那道擋風牆上的“東籬下”一模一樣,應該是出自同一個人之手。可惜毯上和那堵牆一樣,沒有落款。
轉個身子繼續打量,前方拉了個若大的屏風,有燈光從屏風那邊透過來,幽huáng幽huáng。錢明珠忍不住向屏風後探望,心中頓時一驚。
原來前面就是旭琉的書房!她來過此地一次,卻沒想過屏風後會有個小小的休憩之所,更沒想過自己竟然會躺在這裡!
窗子是黑透的,看來應該還沒天亮,書房裡只點了三盞燈,兩盞高懸在屋頂,一盞在書桌上,其他燈不知是不是出於故意,都熄滅了。而旭琉此刻就坐在書桌後,左手支額,沉沉睡去。
錢明珠輕輕走了過去,一直走到書桌前才停下,這是她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的毫無顧忌的觀察他。
這是全天下除了皇帝外最尊貴的男子,他有一張過於嚴肅和沉重的臉。即使是在睡夢中,那眉頭依舊是皺著的,右手還握著一管毛筆,筆落在桌上的摺子里,墨跡污了一大片。
錢明珠朝桌上的摺子看去,先是一驚——這字體好生熟悉,接著就想起《東籬下》與《將進酒》的題字,原來竟是出自太子之手。難道在他心裡,其實也很渴望那樣的自由縱xing?
再看折上內容,上面寫的是huáng河堤壩年久失修,朝廷撥給地方官的銀兩被人盡數貪污,而那人,竟是當朝國舅,皇后的哥哥,他的舅舅——楊崇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