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老三----去了,她就跟著他去。她知道如果她死了,她媽媽一定會很傷心,但是如果她不死,她一定活得比死了還難受,那她媽媽會更傷心。她想她到時候一定有辦法把這一點給她媽媽講明白,讓她媽媽知道死對於她是更好的出路,那她媽媽就不會太難過了。反正現在她哥哥已經招工回城了,可以照顧她媽媽和妹妹了。她爸爸雖然還戴著地主分子的帽子,但也被抽到大隊小學教書去了。她媽媽這段時間心qíng開朗,生活也過得比以前好,尿血的毛病已經不治而愈了。沒有她,家裡人也可以過得很好了。
這樣她就可以跟老三一起在這個世界上呆三個月,然後她就跟他到另一個世界去,永遠呆在一起。只要是跟他在一起,在哪個世界其實也無所謂,都一樣,在一起就行。
她想,不管事qíng怎麼發展,也只能壞到這個地步了,無非就是老三隻能活三個月了。說不定最後還活了六個月,那就賺了三個月。說不定最後發現是縣醫院誤診了,那就賺了一條命。
她把這些都想明白了,就覺得心安下來了,就像一個運籌帷幄的將軍,把陣都布好了,進攻撤退的事宜也安排好了,就沒什麼要愁的了。
第二天,她很早就起來了,對媽媽說她要回農場去。媽媽有點吃驚,但她理直氣壯地說農場就是這樣安排的,只是叫她回來收錢的,第二天一定要趕回去的。她說:“你不信的話,可以去問鄭主任。”
第103節:山楂樹之戀(102)
媽媽見她這樣說,當然相信,說:“我怎麼會不相信你呢?我---只是想你在家多呆幾天。”
靜秋到了汽車站,把票一買,就到廁所把新罩衣換上了。她估計老三會在車站等她,所以她要早點換上,讓他今天第一眼就看見她穿著他買的布做的衣服。她要儘量滿足他的要求,不要說他是叫她穿給他看,就是他叫她脫給他看,她也一定脫給他看。
老三果然在汽車站等她,穿著他那件黑呢子的衣服,但外面披了件軍大衣。如果不是知道他病了,她一點也看不出他是個“等死”的人。她決定不提他的病,一個字也不提,裝作不知道的樣子,免得他心裡難過。
他看見了她,快步走過來,接過她手裡的包,連聲說:“穿上了?好漂亮,你好快的手啊,一下就---做好了?你真應該去做服裝師---”
她本來不想讓他來替她背包的,怕他累了,但她意識到如果不讓他背包,就說明她在把他當病人,所以她就讓他背上。他沒敢牽她的手,但跟她走得很近,路過一個商店時,他讓她到櫥窗跟前去,指著櫥窗玻璃里的她說:“是不是好漂亮?”
她看見的是他們兩個人,他微微側著身,笑吟吟的,很健康很年輕的感覺。她聽人說過,如果你照玻璃的時候,看見誰的頭上有個骷髏頭,就說明那個人快死了。她注意地看了,沒有看到老三頭上有骷髏頭。她又轉過頭去看他的人,的確是很健康很年輕的感覺。她想也許縣醫院真的搞錯了,一個小小的縣醫院,知道什麼白血病黑血病的?
他問:“你---明天回農場?”他見她點了頭,欣喜地說,“那你---可以在這裡呆一天一夜?”
她又點點頭。他笑著說:“我又先知先覺了一回,找醫院的高護士借了她的寢室,你今晚可以在那裡睡。”他帶她到縣城最大的一家百貨商場去,買了一些毛巾牙刷臉盆什麼的,好像她要在那裡住一輩子一樣。然後又到水果店買水果,到副食店買點心。他買什麼,她都不阻攔,讓他暢所yù買。
大肆購買了一通之後,他說:“我們先把這些東西拿回去,然後你想到哪裡去玩,我就帶你去哪裡玩。想不想去看電影?”
她搖搖頭,她哪裡都不想去,就想跟他呆在一起。她見他穿得比一般人多,心想他到底是病了,怕冷,於是說:“你不是說你借了別人的寢室嗎?我們去那裡玩吧,外面冷----”
“你---想不想去---看看那棵山楂樹?”
她又搖搖頭:“算了吧,現在又沒開花,還要走那麼遠,以後再去吧---”她見他沒吭聲,突然想,他是不是知道自己不久於人世,想在有生之年實現他許下的諾言?她覺得不寒而慄,小心地看了他一眼,發現他也在看她。
他把臉轉到一邊,說:“你說得對,以後再去吧,開花了再去。”
他又提議了幾個地方,她都沒興趣,堅持說:“我們就到那個護士的寢室去坐坐吧,暖和一些。”
他們倆回到醫院,他帶她去了高護士的寢室,在二樓,是間很小的屋子,擺著一張單人chuáng,鋪的是醫院用的那種白墊單,被子也像病房裡用的那種,白色的套子,套著chuáng棉絮。
他解釋說:“高護士在縣城住,這只是她上中夜班的時候用用的,她很少在這裡睡。chuáng上的東西她昨天都換過了,是gān淨的。”
她看見屋子裡只一把椅子,就在chuáng上坐下。他忙忙碌碌地跑去洗水果,打開水,忙了一陣,才在椅子上坐下,削水果她吃。她看見他左手背上那個傷疤,有一寸來長,她問:“那就是---上次---留下的?”
他順著她的視線看了一下自己的左手背,說:“嗯,難看吧?”
“不難看。你那次好快的手腳,一下就----”
“就是因為割了那一刀,那邊醫院才通知我去檢查----”他好像發現自己說走了嘴,馬上打住了,改口說,“通知我去換藥。有了這個疤,就等於有了記號,不會走丟了。你有什麼記號?告訴我,我---好找你。”
她想問,到那裡找我?但她沒敢問,只是在腦海里冒出一個場面,是她經常夢到的,四處迷霧茫茫,他跟她兩個人摸索著,到處尋找對方。她不知道為什麼,想叫他的名字總是叫不出口,看東西也看不真切,都是模模糊糊的。而他總是在什麼地方叫“靜秋,靜秋”,每次她循著聲音找去,就只看見他的背影,籠罩在迷霧之中。
她突然悟出那就是他們死後的qíng景,覺得鼻子發酸,趕快深吸一口氣,說:“我頭髮林子裡有一塊紅色的胎記,就在後腦勺上,頭髮遮住了看不見----”
他問:“可不可以讓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