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薩始終低眉。
給楊晏初帶上平安符的那一晚,任歌行在短暫的休息中罕見地做了個夢。依然是往日光景,楊晏初擠著他的臉,點著他的額頭訓他:「你給我好好睡覺。」
任歌行激靈一下醒過來,恍惚而驚喜,轉臉卻看楊晏初依然在昏睡,脈搏一下,一下。
他看著他,笑起來。
小東西。
崑崙山上的風雪打得人睜不開眼睛。任歌行向前走了幾步,聽見山上除了他以外的,警惕的咻咻喘息。
那是幾匹狼。從薄暮開始就跟著他了。躡手躡腳,低垂著尾巴,跟著他翻過幾座山脈,幾個斷崖,看著他踩上鋪著厚厚一層積雪的裂谷,隻身吊在裂谷邊緣,再徒手一點點險象環生地爬上來,看著他一無所獲地在山間雪間九死一生地跋涉,直到天完全黑下來,它們漸漸形成包抄之勢,任歌行一回頭,幽幽幾抹乍起乍落的綠光。
它們還在打量。任歌行轉過身,嘆了口氣,與它們無聲對峙。
「幾位大哥,」任歌行開口,嗓子裡像被灌了刀子,「我在廟裡求了符的,別逼我殺生。」
狼群已經伏低身子,安靜而劍拔弩張地做出攻擊的動作,任歌行拔出劍鞘,劍與鞘相擊,冷鐵在寒風中發出刺耳的怒鳴,狼群稍稍退卻,見他沒甚動作,顧自走了,又重新包抄上來,繞到他背面,突然人立而起——
狼血四濺。雪地上騰起一片血霧。
任歌行藉助腰背的力量暴起轉身,抽劍梟首。
狼群一躍而起。任歌行橫刀側肘,慢慢轉頭,聽見麻木冰涼的頸骨發出喀拉喀拉的脆響,心裡有什麼東西轟隆一聲,塌了。
「雖恨極痛極,自有蒼生黔首,萬望任大俠記住,有所為有所不為。」
「你難道不知道任大哥的為人?」
「我在一天,都不會讓他白死。」
「以後你路過的每個村……都可以看作是我開的店。」
「我特別……特別特別捨不得你。」
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
所有的臉一瞬間都浮現在眼前。
任歌行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當眼前的血霧終於散去,他發現自己站在一地狼屍中,遍地殘肢斷頭,血珠從劍上迅速地滑落下去,落在雪地上,幾乎是漆黑的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