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我知道,妈妈一定又回不来。乔一安表现出一点失望,没事啦,等明年,明年一定要叫妈妈回来啊。南极好冷,我们给妈妈买衣服去。
你妈妈?你妈妈就在楼下睡觉呢。乔佚拿餐巾帮儿子擦嘴,又帮他穿好了羽绒服。好,不过能不能把人弄回来,就靠你了。
真的?乔一安高兴得脸色发红,第一次听爸爸说妈妈要回来的消息,真的吗?
乔佚点头。嗯,弄回来就把门锁上,给他锁屋里。
好!有了妈妈的消息,又快到收礼物的日子,乔一安连跑带跳往下走,好几次都被爸爸拉回去。校车在饭店停车场等着,平时空荡荡的路口今天多了两个人。
一个高,一个矮,那个方形的黑书包倒是眼熟。再走近,乔一安将眼睛笑弯,那不是无牙仔嘛。
David!他笑着跑近,你怎么来啦?
沈正悟正和围巾较劲,愣了愣。你怎么在这里啊?
我家就在这里啊,就住那个房间。乔一安往饭店顶层指,指那个窗户,那里,我就住那里。熊猫叔叔好,你们也住这里吗?
沈欲瞧着小乔走近,这么冷的天,他还是一件白衬衫。我们暂时住酒店了。你吃早饭了么?
乔一安蹦蹦跳跳。吃啦!你们也住这里就太好了,我要找David玩游戏!
沈正悟还在消化为什么能看见乔一安的事,刚好C线的校车到了。他和乔一安上了车,和大人们挥手再见,还没坐稳,旁边的人轻轻揪他耳朵。
喂,我跟你说个秘密吧。乔一安跪在车座上,我妈妈你干嘛啊?
坐好再说,我爸爸说过,上了车要系安全带,安全第一。沈正悟看不惯他不守规矩,把他按倒,硬是扣上安全带,说吧。
不要紧,不系安全带又不会出事。乔一安嫌他打断自己,我妈妈可能会回来了,到时候我带你看我妈妈吧。
乔一安的妈妈?沈正悟不相信:真的吗?
真的,爸爸亲口告诉我的。乔一安乐于分享秘密,我带你见我妈妈,你要陪我,以后放学了也要陪我写作业,我可以带你去饭店的游泳池,我有卡的。
陪乔一安写作业?沈正悟不太乐意,因为这个人总是说话,非常吵。可是住酒店又实在无聊,勉强答应了。好吧。对了,我给你一个东西。
什么啊?乔一安问。
沈正悟紧紧攥着一块薄荷糖,塞给了旁边。昨天我借你爸爸用了用,这个糖给你吃。
不客气,我爸爸很厉害的,他什么都行。乔一安撕开糖纸,吃了糖,把自己的书包压在了沈正悟的书包上。
校车开走了,路边只剩两个大人,面对面谁也不先开口。最后乔佚把手机还给沈欲:我没看你手机。昨晚没睡好?
睡好了。沈欲揉着微肿的眼皮,双层睫毛浓密,下眼睑又略微下至,侧面看像有眼线,附近有超市么?我买点东西。
你怎么不问我睡没睡好?乔佚打了个哈欠,脸转过来。清晨的冷空气里夹杂了少许湿气,唇边哈气环绕。
沈欲被他传染,也很想打哈欠。大朵大朵的云刚好盖住太阳,光线减弱,把小乔那张脸的明度瞬间削弱一层。暗下来之后,五官像被瞬间锐化过的冰山,从海平面下顶了上来。
帅,好看。这破眼睛,看颜色看不出来,专门对立体的脸敏感,还特别敏感。沈欲想把自己戳瞎,再看下去又要喘不上气。
你看我呢吧?乔佚突然离很近。
没看。沈欲深喘气,你昨晚睡得好么?
不好。乔佚叼着皮筋,随意扎一把头发,你陪我换身衣服,我带你找超市。
沈欲习惯性翻右腕看表,表没了,光秃秃一圈皮肤。他赶紧放下,改成抓手机,现在离上班时间还早。突然搬出来住,许多东西都没带够,回去拿的话
你不要想着回去拿。乔佚将他看透,我要是赵温文,能直接把你摁在家里。到时候可没人救你。
我不用人救。沈欲说,冷风顺着他面颊吹过去,一张过分硬气的好脸蛋,没人能动我。
乔佚站了一会儿,好像也不急着走了。沈欲眯着眼不知该说点什么,重新回到自己穿上裤子就跑路的酒店,还真不是一星半点的尴尬。
是巨他妈尴尬,手心脚心都是汗。赵温文害自己无家可归,行,这傻逼已经凉了。这时他眼前猛地一亮,像被大卡车的远光灯照射,一时间看不出什么来。
乔佚开着手机灯晃他。服么?
这要是别人,沈欲已经动手打服了,可他只是笑了笑。别照了,我揍你啊。
乔佚把灯关上,可手机没有拿走。他不知道昼盲是什么感觉,会不会疼,会不会干涩?筛珍珠在高强度的亮灯下工作,时间久了,再看别的东西会变色,过几秒才恢复正常。
可沈欲是昼盲,盲不是变色,是彻底看不见。因为他没有视锥细胞,原本能够吸收强光的那部分细胞被吸收弱光的视杆细胞代替了。光对于他,是一种伤害。
沈欲以为灯还开着,捂着眼。你成熟一点。
我挺成熟的。乔佚收了手机,叫哥。
揍你啊。沈欲放下手,小乔的脸轮廓像经过放大一下子杀到眼前。这破眼睛,追踪器似的,沈欲假装没缓过来,闭眼歇了一会儿才动身。
进了电梯,乔佚直接按通往顶层的数字,沈欲不太好意思拒绝,迈出电梯那刹那,脚不由自主地往左走。
我还以为你忘了。乔佚也往左。他们在楼道里穿行,脚步沾上了一种叫做时间的加速器,那一年也是这两个人并肩走这条通道,可左边的比右边的高。
现在右边的比较高了。沈欲往前走,每一步都格外熟悉,又不太熟悉。每一眼都好像见过,又不太认识。到了套房门口,小乔刷了房卡,他犹豫一秒,终于把这一路上的矫情劲儿扔下,迈了进来。
矫情什么啊,都是男人。沈欲这么想着,可刚进来就后悔了。
屋里的摆设没怎么变,只不过多了好些家具。他陪小乔在宜家挑的简易衣架还在玄关放着,他亲手安装的三层木板小鞋架上摆了两双拖鞋。
好像他只是短暂地离开了一下,在一个下雨的凌晨,然后太阳升起来将雨蒸干,他发现没什么要买的,稍稍溜达一圈又回来了。
小乔应该还在屋里睡着,没有一觉醒来人财两失,他应该脱下鞋轻轻躺回去,抱着他,一切都不曾改变。
没有人知道,离开的那个早上,沈欲在饭店附近转了多少圈,咬着牙,回来还是不回来?疼得像撕了心。
换鞋。乔佚先是沉默,意外安静,不换也行,地毯我新换的,比以前的厚。
沈欲没说话,静悄悄地脱了双星球鞋,露出雪白的新运动袜。他对换袜子有执念,小时候总穿露脚趾的,长大有钱了,就总想穿新的。
灯我也换过,以前那个乔佚一边脱衣服一边往卧室走,不结实。
灯?沈欲的目光落到灯上,瞬间烫了耳根。不是灯不结实,是他们闹得太凶,把灯给弄掉了。现在换了家居灯,外型还有点艺术感。卧室那边有动静,他瞥了一眼,不得了,腰身练得比自己还结实,一看就知道这几年没少泡健身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