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是在赶人了,哪吒没有即刻回他,待静了片刻才低低道了个好字。
是了。仓晓略略弯了眼睛,心下为这孩子好说话而欣慰。
哪吒的精神却比方才要差上许多。
桌上点着的灯火晃了一晃,很快有轰隆隆的雷声传来。
下雨了哪吒看着窗外,眸光有些发沉。
耳畔想起沙沙声,房门被吹得吱呀乱响。
仓晓起身去关门,透过窗子只能看见黑压压的一片,此刻定然是东海有人在施雨了,也不看看什么时候。
眼下四象旗不在身上,他倒是有些无可奈何。
若是就此把哪吒送回去虽不会被淋到,却有些不大仁义了。
天色暗了。仓晓关上窗子,回过身来略略掸了掸袖口稍进来的雨珠。
哪吒也不说话,只定定地看着他,一双眼睛被烛火衬得好生可怜。这样的年纪,提出什么要求,不是铁石心肠的,大抵是拒绝不了他。
你若是不嫌弃,就留一晚,明日一早我送你回去?仓晓先开了这个口。
不嫌弃。哪吒应得干脆。
仓晓只觉得小孩子心性大抵如此,虽不全懂得人情世故,却也知道旁人对自己的喜恶。
这大概是留在外头的缘故。
李靖这个人,太为端正。以至于墨守成规,在面对一个与世人不同的哪吒时,慌了手脚,不知如何应对。
可是这样一个小孩子,又怎么忍心放他一人在外呢。
月上,雨撞在窗棂,夹杂着呼啸的风。
仓晓给烧去半截的烛罩上一层轻纱,方才安定下来。
哪吒被洗涮干净扔在床上,这些日子他流浪在外,好容易才有在屋檐下的时候。只是一盏灯火,便叫他再不舍得离去。
此地,只有使者一个人么?哪吒问他。
仓晓将烛台放在床榻旁的案上,道:是,一个人守一座庙,若是死了再找一个来接替,前人们都是这样的。
这些是他听龟丞相说的,神庙的掌灯人一生都为了神庙而活。这个职位,是一份殊荣,亦是一份寂寞。
龙王庙的上一位掌灯人死去的时候,仓晓亲自将人送入了三途川。那里很安静,有幸能陪伴神灵数载的人,下一世该有个好归宿。
再后来,龙王庙的掌灯人便一直空着,仓晓闲暇时便帮着看顾一些,左右的仆从打点着,他也不用操什么心。
哪吒垂下眸子,良久才问道:岂不是很无聊?
有些吧。
好在现在住在这里的只有他和东海中的人,旁人是不会无聊了。
我陪着使者好么?哪吒问他。
仓晓垂眸看着他,道:可以,不过要先回家去。
使者
这人仿佛很执意。
仓晓不顺着他的意思,好歹多活了不知多少个春秋,岂能叫一个小孩子牵着鼻子走。
今日你为你娘亲祈福,算是一份孝心,龙王必定会感知的。
哪吒闻言歪了歪脑袋,道:我听说,东海的人都不大好相与,尤其是东海三太子,感不感知倒是得另说。
仓晓抓着帷幔的手略略滞了一滞,问他道:何出此言呢。
哪吒道:我从前在府中,听一位姐姐说的。
仓晓听见这个,深吸了一口气,道:其实有时眼见都不一定为真,更何况是听旁人所言,你还小,有些道理日后就知道了。
他心中有些许无奈,原主花了不知道多少年造下的骂名,他这一时半刻也改不了,还真是叫人郁闷。
哪吒叫他双眉微蹙,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看着仓晓,良久才道:使者是龙王庙的掌灯人,自然更可信些。
说话时弯了眼睛,原本该带着真诚的笑意有些勉强。
早些就寝吧。仓晓道了一句,起了身,缓步走出房门。
雨下个不停,斜风将雨珠子送到屋檐下。仓晓为哪吒关上门,叹了口气,然后坐在了大门之外。
做三太子时不能与哪吒多说话,做掌灯人又不能说的太透彻,当真是左右为难。
太远处濯月将原本要喊出的几个字咽进了腹中,她淋着雨穿过小院,抹了把脸上的雨珠子,低声道,龙王回来了,殿下快些回去吧。
父王,他不是在南海有宴?前几日才过去,依他和南海龙王的交情,按理该是待上小半个月才是。
濯月蹙眉道:南海的宴是为了六太子娶亲一事,也不知是为着什么闹得不大痛快,龙王心下憋着火,若是见不到您必然又要大发雷霆了。
那仓晓看了身后一眼。
濯月道:阿月替您在这里看着,必定不会有事的,殿下放心去就是。
那好,你且等着,我天不亮就回来。
是。
仓晓抬头,望了一眼天际,纵身登云而去。
东海龙王敖广的性子在旁人看来如这天象一般,时晴时有雨,事情无分对错,若要半分不和合他的意必然会大发雷霆。仓晓与他在一处三年算是摸了个透彻,无外乎是个外冷内热之人,凭他今日如何动怒,说的话如何难听,皆是为了在乎二字,太在意东海,太在意东海中人。
龙宫,仓晓换上自己的衣裳,摸了摸额际冰凉的龙角,抬脚过了长渊桥。大殿,嵌玉金螺的酒樽被弃在了地上。
父王仓晓拱手,恭恭敬敬唤了一声。
敖广瞥了他一眼,厉声道:还敢回来?
这必然是知道仓晓的行踪,仓晓俯首道:去龙王庙打点些琐事,这才晚了,不知父王突然回宫,来迟了些,还请父王恕罪。
龙王没有说话,他站起身来,看了仓晓许久才道:是龙王庙藏了什么人吧。
父王
仓晓抬头,正要解释,只听得龙王道:你藏什么人,本王没有兴趣。你可知道今日,我为何回来?
仓晓道:儿臣不知。
敖广道:你自然不知,今日我在南海见到了那六太子的新嫁娘,正是我从前与你说的宣和公主。
敢问父王宣和是何人?
敖广沉默了。
龟丞相拽了拽他的袖子,道:太子殿下,宣和公主是鬼方国的守护神。
鬼方国,好像听说过。
你是听说过。敖广冷哼一声,道,去年冬至我说要做儿媳的人。
这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不过他只是听说,却并不曾见过宣和公主本人。怪不得与南海闹了别扭,原来是抢了钟意的儿媳。
仓晓道:鬼方国不过一介小国,父王也莫要过多惋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