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他既然將人帶到自己面前,必然是定下了十足的決心。可龍陽之好遠不為世間所容,他即使行事再過散漫任性,也理應有其限度——
「如此膽大包天,恣意妄為,你心中還有沒有天理王法,綱紀倫常?」
他這番話擲地有聲,傾軋而來氣勢如虹,蘇巽面色連變,正準備出言辯解,段雲泱卻抬手止住了他的動作,不避不讓地迎上段致遠的目光:
「父帥,我與阿巽情投意合,哪一點違背了天理人倫?我們一來並未燒殺搶掠,二來不曾插足他人,不過是與世間常態有所不同,這又與旁人有什麼相干?」
「豎子敢爾!」
段致遠雷霆一掌擊在木質茶几上,桌面登時崩裂,他此刻已經出離了憤怒,沒想到段雲泱竟然當真將他的警告視作無物,甚至還理直氣壯地出言頂撞:
「莫非你以為過往二十年的閒散生活便是你一生的常態?那是由於為父一力承擔了戍衛疆土的所有責任!你大可以不顧一切一走了之,可如此行事,你將平昌軍視為何物,將齊國邊疆的安危視為何物?」
面對這一連串的質問,段雲泱一時間有些語塞,竟想不出如何應答。畢竟他離開齊國加入玄霄閣三年已是既有事實,此前也並未承擔起領導平昌軍的責任。加之自己是段致遠的獨子,雖有旁系血親,但若論繼承軍權的正統則非自己莫屬。
饒是如此,他心中依舊不免覺得氣悶:
分明與蘇巽在一起與領導平昌軍之間並無本質衝突,唯一的障礙便是世人的眼光看待。可人活在這世上原本便不可能完美無瑕,即便是名垂青史的大英雄亦是毀譽參半;況且鍾情於一人本就是人之常情,憑何成大事者就必須斷情絕愛,壓抑自己的本心,為己所不欲之事呢?
即使千夫所指萬人冷對,自己也絕不會退讓一步。
他這廂與段致遠大眼瞪小眼,斜刺里忽然逸出一聲悠長的嘆息,緊接著隱約幽光從蘇巽頸間亮起,在眾人發覺前離弦之箭般掠過地面,倏然從背後融入段致遠體內。
旁人尚無察覺,段致遠卻身形微微僵硬,頓時只覺得一股清涼之氣從後心直竄上頂門,清明的神思有剎那的迷濛,但只是轉眼間的功夫便恢復了正常。
他忍不住搖了搖頭,屏神凝息內視一番,卻並未發現任何異狀。但沒來由的,方才胸中瀕臨爆發的強烈憤怒突然間消散無蹤,此時他眼中的段雲泱與蘇巽二人也並未顯得如何面目可憎,反而從心底里生出某種無奈與憐惜之感來。
霎時間往事不受控制地出現在他腦海,多年以來他忙於公事,對段雲泱自幼便少有關心,撫養教育一概交給髮妻完成,妻子離世後更是與他愈發生分起來。
剛才他說與蘇巽共同經歷生死危機,想來那玄霄閣是聲名煊赫的殺手組織,在其中從事暗殺營生,稍有不慎則可能丟了性命,自己作為父親,又何嘗為他提供過一絲一毫的庇護?指責他逃避責任固然有理,但自己又何嘗不問心有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