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了旨就进来罢,何必跪在外头?」
「卑职遵旨。」湘君盈盈起身,正巧与打算告退的梅孟晁碰在一块儿,两人于帘外互相交换了个眼神;梅孟晁瞧见是她忍不住面露惊诧,湘君却是淡定,施了一礼之后入帘面圣。
端坐床上的皇帝难掩病容,神态却是轻松自在的,「朕之前就一直在想,你若穿上女子装扮会是怎样动人;如今终于得偿宿愿了。」
「卑职……」
「嗯?」他歪着头,故作不解的轻哼,「是不是忘了什么?」
湘君打了个突,咬唇道:「妾身……不明白,陛下何必非要封我为贵人?如果之前就能让我破例入寝殿的话。」
「破例是一回事,封你为贵人才能名正言顺……」皇帝咳了几声,对她招手,「一下子封你为贵人,又是跳了好几个品秩……不过你似乎不是很喜欢?」
湘君靠近几步,在皇帝伸手无法触及之处跪了下来。「妾身,对服侍陛下之职并无二话,更有赴汤蹈火的觉悟,但……成为妃妾?妾身想都没想过。」
此刻处境,与之前离开聿珏时并无二致,她给封了一个她不要的官,给摆到了她不想也不愿的职位。
皇帝收敛起笑意,「朕明白了,朕勉强了你,你是这么想的?」
湘君俯首,以额触地。「妾身不敢!」
「你在朕身边已经是最能畅所欲言之人,还有什么不敢的?」皇帝似笑非笑的道:「湘君,抬起头来。」
她抬起头时,皇帝已是披衣来到她面前,「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以为,朕配不上你?」
湘君紧抿着嘴,上了胭脂的脸被泪水清洗过,擦出一道绝美而心碎的痕跡。
「是不是?」他托起脸面,在湘君不及反应之前攫住了那双檀口,以霸道又难以抗拒的姿态!
她的眼泪,几乎等同于拒绝!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心思如此高傲细緻,这才连这小小的抗拒都无法忍受,他的疼爱瞬间转化成激烈的侵略与占有,瞬间烧到她身上!
在这之前,她只是藺护卫,虽为女官,比较起其他宫女、内侍身分却是大不同。她能出入朝堂、穿梭于宫门间,还能于殿外听政,是皇帝不得名正言顺碰触之人。
然而再加上这么一个妃嬪身分,他就无所顾忌了,是么?
「陛下口口声声说妾身是您的知己,妾身信了……」她别开脸,声泪俱下,「在您对我做出这件事情之前!」
她的哽咽与压抑,毫无保留的窜入皇帝的耳际。
面对她的奋力抵抗,原本怒火中烧的他登时停下动作,「你说什么?」
湘君双手护在胸前,仰起头来凝视着攫住她肩头的皇帝。「妾身以为,互称知己者,既心意相通,又相互体谅,绝不会逼迫彼此做不情愿之事,难道不是么!」
皇帝额露青筋,牙根紧咬,眼神锐利得几乎能将她刺死。「在卑职心底,陛下一直是能听从左右諫言,仁民爱物的明君,您不贪美色、心系百姓,又对湘君诸多爱护……湘君不敢或忘!正因为如此,湘君才甘愿待在您身边。
「而陛下如此看重湘君,想必也不单只是为了美色不是?高处不胜寒,无论是梅相也好、聂大将军也罢,还是皇后娘娘与二位贵妃……湘君以为,他们都没能真正靠近您的心;您是呼风唤雨、君临天下,却从来都是一个人的……您的那声知己,正是湘君之所以为您所宠信的理由。
「湘君问您最后一句——您当真要亲手毁去您我君臣间最后一道信任么?」
面对她的泪眸,皇帝脸上怒意愈甚,「你这是在威胁朕!」
「不!假若在您心中,颠倒衣裳更重于君臣之情,湘君绝无二话!」她闭上眼睛,同时松开了护在胸前的手。「在您临幸之后,请容湘君辞去御前侍卫一职;已是妃嬪却又身兼武职,这等身分闻所未闻!为了陛下的威信,请您,务必成全!」
为了逼迫皇帝放弃,她用尽了所有的筹码,并把选择的权利全交到他手中。
不过几个喘息的等待,湘君只觉度日如年,直到——
「好……好个伶牙俐齿的藺湘君!」他怒不可遏,用力晃着她的身子,最后忍痛将她推开。
湘君全然没个准备,她重重摔倒在地,怀里的巾帕掉了出来;她慌忙拾回,此动作没逃过皇帝的眼。
「那是什么?」
「是……已故爹亲给湘君的簪子。」
见她对此物甚为爱护,不禁起了好奇心,「给朕看看?」他抚着胸口,声调已然和缓许多。
湘君双手奉上,他瞧了瞧那老旧斑驳的断簪,以指仔细摩娑了几回。「早就断了的东西,你还视若珍宝的随身带着?」
许是思念使然,她潸然泪下,难以自己。「因为这是爹亲唯一亲手赠与湘君之物……藺家儘管为官,却家徒四壁,除了吃食与供子女读书习字外,身无长物。」
皇帝頷首,感触良多地把断簪重新交回她手心。
「朕以为……你多少是喜欢着朕的。」
她闭眼,将头压得更低,「湘君视陛下如父,并无掺杂任何男女之情……」
「朕明白了!」皇帝挥手打断,勉强撑起身子,湘君原伸手要扶,却是给他轻轻挥开。他回到床畔,喘过几口气之后才道:「哭成这样,可惜了你的花容月貌……朕明白了,你的意思。」
将断簪收入怀里,随手抹去泪珠的湘君重新跪妥,「朕身边多是一些利己徇私之人,像你如此重情重义的,当真稀少……藺湘君听令!」
「卑职在!」
「君无戏言,你的四品御前侍卫当定了,朕不会收回!」
既然不会收回,那就表示……湘君终于破涕为笑,「但为求名正言顺,让你随侍在朕身边,你的妃嬪名号,朕也不会收回……朕只要你明白,相较于男女之情,朕更珍惜你这个知己。」
「卑职谢陛下恩典!」
心头的大石终于落地,皇帝立刻连咳数声,湘君搀扶着让他躺下;怒气尽消之后,皇帝也像洩了气的皮球,不过此刻的心情却是轻松的。「湘君,你是第一个能教训朕又能让朕心服口服之人。」
面对他的调侃,湘君只能苦笑以对。
让皇帝用过膳食,又找了太医检视,湘君因而得空,暂且回到了居所。
「大人!大……」许是听闻了风声,苑以菡匆匆赶来,却在门前见着了一身女装打扮的湘君,登时收了口。
抹去脸面残妆,湘君釵鈿与发髻并未除去,不过御赐宝刀仍系于腰间,如此刚柔并兼的模样,鲜明而突兀。
「您、您、您……」
「还是叫我『大人』吧,别叫什么夫人、贵人的,听了不惯。」拂去水珠,湘君顿觉精神爽利,玉颊被冷水冻得有些发红,娇艳模样更胜胭脂。「你不是该待在后宫,怎地过来了?」
「卑职听说,圣旨已下,您……」以菡缩了缩颈子,忽觉尷尬,眼睛也不知该放哪才妥。「看来陛下他终究还是把您给……」她叹息一声,哀婉同情。
回想着与皇帝之间的对峙,湘君仍觉心有馀悸。「没有,我躲掉了。」
「欸、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