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瑞感到那隻手加在自己肩上的力度,又是一陣心酸,壓抑在心頭的疑問衝口而出:「為什麼還要管我們啊,我們都那樣對你了……」
「你都哭成那樣了,我怎麼忍心。」陸之穹停下腳步,回頭望了她一眼,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明明是在暗無天日的水牢里,靈瑞卻忽然感到,那雙幽深晦暗的眼眸中閃爍著一種極為溫柔明亮的光彩——就像是被阿莫爾注視時那樣。恍惚間靈瑞跌入了塵埃瀰漫的回憶之中,那些回不去的夏日午後,阿莫爾在葡萄藤下為他們讀詩,天空湛藍而柔軟,空氣里都浸潤著讓人沉醉的馨香氣息。
僅僅是那一個眼神,似乎就儲存了夏天全部的溫度,然而陸之穹很快回過頭去不再看她,「咔噠」一聲,時光的匣子被重重合上。幻覺消失了。靈瑞注視他的背影,那布滿榮譽傷痕的脊背,挺拔如一座孤峭的山峰。沉默的戰士踏上了歸程,拒絕同情的淚水,拒絕殷切的感激,拒絕一切他無法背負的情緒。
靈瑞跟上他,她是準備在陸之穹干出任何傻事前攔下他的。好在陸之穹自己心裡也有數,他現在的身體狀況堪憂,拼命是留有餘裕時的選擇,白給可不是他的作風。他避過戰場,目的明確地前往狩天大營,以老朋友的身份,請求見殷千翎一面。
那是一段極為艱難的路途,靈瑞記得自己跟隨陸之穹一起,穿過狩天可怕的軍隊,在那些咄咄逼人、傲慢嘲諷的目光中,她感覺自己簡直是個送投降書的使者,卑微得要命。
殷千翎坐在寶座上,愜意地端著酒杯,欣賞陸之穹的慘狀,發出了一連串「哎呀呀」的怪叫,「老陸啊老陸,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哈哈,看到你這副喪家之犬的樣子,比殺天使還讓我痛快!」
「這叫多行不義必自斃,」陸之穹很不客氣地坐在他對面,輕佻地嘲諷道,「我已經達到了『自斃』的階段,你還嫩點,處在『多行不義』的路上。」
「多說點,多說點,」殷千翎心情正好,撫掌大笑,「狗越叫,老子越開心!」
陸之穹笑而不答,只是端起酒壺給自己也倒了一杯酒。殷千翎喝的當然是難得一見的好酒,還未入口一股醇香的味道就撲面而來,陸之穹輕輕啜了一口,忽然感到喉間一股熱辣辣的疼痛,他忍不住咳嗽起來,五臟六腑便跟著一起撕裂般地疼起來。
他忍住不表現出異狀,然而冷汗還是順著額頭滑落下來。
殷千翎的臉色忽然變得很難看,煩躁異常,「你是來投降的?那就給我跪下磕三個響頭,然後我再考慮給不給你留唐淵的全屍!」
「嗯,我是想讓你別毀了收容所,那是我花了很多心血建立起來的,」陸之穹乾脆地承認了,眼神落在牆上,沒有焦點,「不過你看,我現在連只狗都打不過,所以只能來和你談條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