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並非不愛,而是不求。她感激胤禟曾予她“生死相許”的情意,亦欣慰自己曾心無旁騖地愛過。
棄置今何道,當時且自親。還將舊時意,憐取眼前人。
也許,他會牽住蹣跚學步的女兒,完顏月依偎在他身側,他對她笑,亦如從前他對她笑。也許,他會擁著另一個女子安然睡去,不再因為身側輕微的動靜便警覺清醒。
從此以往,渺渺黑暗中,為他點燈的人,再不是她了。
胤禟,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已至曲終,少宮弦響,竟有超然之音,似是一片坦蕩的心弦。
莫南華沉吟良久,方慨然一笑,“你從前總是曲調含悲,今日這一曲,哀而不傷,念而不怨,庶幾可謂超然,小姑娘長大了。”
展念揚起一個笑,“過完年都十九了,可是老得不能再老的姑娘了。”
“小著呢!”莫南華施施然起身,“這《雁丘詞》彈得甚好,一時也沒有可指點之處,罷了,玩去吧!”
道觀之內,實在無甚可玩,展念唯一感興趣的便是後山幾隻白鶴,每回來此都要逗弄一番,白鶴亦與她相熟,其中一隻甚至微微俯下身,仿佛致意,展念大為驚奇,激動之餘,直接提起衣裙,坐在它的背上,白鶴竟沒有被她的重量壓垮,反而悠閒地邁步,載著她在林中漫踱。
展念拍拍它的頸項,“駕!”
然而這一動作卻招致了白鶴的反感,它猛地抖動身體,直接將展念從背上摔下,不巧正摔在下山的小坡之上,展念從坡頂滾到坡下,土地尚有殘雪,她冷得打了個哆嗦,抬眸怒視那隻已振翅遠去的白鶴。
果然是大難臨頭各自飛。
展念正欲起身,左腳腳踝處傳來一陣劇痛,她失力跌坐,掀起鞋襪察看,幸好只是尋常的挫傷,然而她環顧四周,竟無樹木、大石一類可支持她起身的東西,四周皆是低矮枯敗的灌木,連挪動都不便。
天色漸暗,莫尋或莫南華當很快便發現她不見了。展念搓起一堆雪,按在腳踝處冰敷,江南的冬季雖無北方嚴寒,待得太久也是要命的,展念摸索全身上下,竟摸出一隻圓滾滾的陶笛,這還是上山之前,三歲的冬生硬塞給她的新年禮物,這種陶笛製作粗糙,只有六孔,尾端系有彩色的線繩,本是給小孩子掛在胸前玩的東西,此時此刻,竟派上莫大的用場。
展念胡亂吹起陶笛。
天色已完全暗下。
展念沒由來想起三十七年的草原,她在幽深漆黑的林中迷路,忽見遠方一點微弱燈火,她本欲靠近,那燈火卻驟然熄滅。
正這樣想著,眼前竟真的出現一點燈火。
展念卯足了勁吹笛,儘管笛音已是尖銳至極。
莫尋循著笛聲而去,微弱燈火里,漸漸映出女子的面容,江南的冰雪已將她凍得瑟瑟發抖,然而那張蒼白的臉卻揚起笑,昏黃微光里輕聲喚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