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七暫住在離斂房不遠的廢棄倉庫中,按理說,遠來是客,臨縣前來協理辦案的仵作也算是衙署的座上賓,合該好好招待,至少也應該安排衙署內院的廂房居住。而柳七卻嚴格遵守著自宋以來宋慈留下的檢復之說,遇夜,行吏須勒令供狀,方可止宿。不可騷擾鄉眾,不可接見在近官員、秀才、術人、僧道,以防奸欺。
也就是說,在奉公文勘驗期間,無論是當地的耆老鄉紳,秀才官員,還是和尚道士,仵作都不得私自相見。因查案不得不在外留宿,也必須以書面做出保證。為了避嫌,這位不懂得轉圜的少女寧可住在許久沒有人使用過的倉庫之中,聞著那摻雜著經年塵土的潮氣,倒也自得其樂,自安其心。
倉庫中的燈火亮到凌晨才熄滅,第二日一大早,柳七背上藥箱,向著籠罩著濃霧的騎龍山進發。她已經對藥囊中的藥粉有了眉目,亟需上山採擷幾株用以驗證。她還記得與沈忘約定的一日之期,一時一刻都不敢延誤。
煙雨淒迷,天際的魚肚白里混雜著幾點酡紅,夜雨浸潤過的青石板上,泛著圓圓圈圈的天青。柳七沒有打傘,任由那細如牛毛的雨水淋在臉上,向著平湖湖畔走去。湖岸植被茂密,草香襲人,黃褐色的蘆葦盪中間或夾雜著幾株水蕨,配合雲蒸霞蔚的湖面,宛若仙境一般。
柳七深吸一口氣,只覺神清氣爽,正行著,卻見湖畔一塊延伸至湖中的平坦水窠上聚著一堆人,期間男女若干,聊天談笑聲不斷,好是熱鬧。人群中有湖邊洗衣的僕婦,有清晨采荷的少女,有一身蓑衣的老者,有臨時歇腳的船工,皆圍在一個青年男子身周,眾星捧月一般。
柳七隻覺那人群中間的男子有些眼熟,再仔細一看,竟是那沈忘沈推官。沈忘一掃昨日的沉鬱愁緒,高舉著一條大魚,和眾人聊得熱絡,那大魚碩大肥美,片片魚鱗如同平靜的水面一般反射著瑩亮的光。
這還是那個為了兒時玩伴之死,心中鬱結,肝失疏泄的人嗎?
柳七胸口一滯,半晌方才吐出一口氣,冷冷道:「臨戰對弈,臨事釣魚,倒是好興致。」
她再也不往湖畔瞧一眼,氣沖沖地一甩背上的藥箱,往山里行去。
經過一夜的陰雨,騎龍山的霧氣越發濃重了,人在其中難辨方向,加之林地濕滑泥濘,就算是有經驗的獵戶也不願在這種時候進山來,可這山路上行著的少女卻是毫不在意。
她似乎早已習慣於在山間林地里跋涉,長發綰成道士髻,上身著粗布短褐,下身穿一條束口太極褲,腳蹬謝公屐,粗粗一看,倒像是一個眉清目秀的小貨郎。她一路走走停停,不時蹲下身在草叢間翻找,不多久額上就已經沁出了汗。
這時,少女的耳廓輕微動了動,一陣窸窣的聲音傳入耳中,柳七容色一凜,輕手輕腳地將身子掩入身旁古木投下的陰影中。
只見草叢中走出一人,頭戴箬笠,手中拎著一隻尚在蹬腿反抗的野兔。
「是你。」柳七鬆了一口氣,從樹後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