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徹從鼻子裡面哼了一聲,別過頭去不再搭理那汪師爺,他本就出身綠林,和沈忘相交純粹是脾氣相投,有過命的交情,此時讓平日里兄弟相稱的二人喊什麼「大人」「小人」,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不過跟了沈忘這麼久,程徹的性子也比之最初收斂了許多,他知道這汪師爺是縣衙里的老人,盤踞這麼多年自然也是人精,是以他雖是生氣,卻也沒有出言反駁。可易微卻沒有這般好脾氣,張口就道:「哎喲,還真是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縣衙不大,規矩可是不小呢!大狐狸,你倒是說說,你手裡這盤棋,是你下呢,還是別人替你下呢?」
沈忘笑著接住易微遞過來的眼神,轉而柔聲對汪師爺道:「汪師爺,您說呢?」
汪師爺心頭猛地一跳,魯地女子多柔孝恭順,操持家務一把好手的她們在言語上往往寡淡謙和,他活了這般年紀,何曾遇到過易微這等大膽包天,一腳能把天踢個窟窿的刺兒頭,再加上身為衣食父母的沈忘言辭間也對她頗為維護,他浸淫衙門口多年,最是能察言觀色,趕緊收了勢,連聲道:「大人可是折煞小人了,這歷城縣自然是老爺說得算。」
柳七最是看不慣這種官場阿諛逢迎,她本離著汪師爺不過半臂的距離,這番見師爺點頭哈腰的醜態當下便跨開一步,遠遠躲了開去,只是這一步邁得有些大,倒是一下子撞到了沈忘身上。
沈忘臉上的笑驟然僵了一下,白淨如玉的面龐瞬間浮上兩團紅霞。這匯波樓的頂樓雖有欄杆圍繞,可欄杆並不高,堪堪到達尋常成年人的腰際,柳七這一撞過來,沈忘幾乎是想也沒想就抬手去攔擋,生怕柳七一不小心摔下樓去,可就這一攔一擋,倒是把柳七徹底攬到了自己的懷裡。
少女髮絲輕柔,散發著濯洗乾淨的皂角的清香,更有幾縷淘氣地順著沈忘的脖頸向下滑去,沈忘又慌又癢,扶著柳七的胳膊僵硬得跟石頭一樣。柳七也是怔住了,耳尖已是緋紅得快要燒灼起來。
就在這萬分尷尬之際,倒是易微最先反應了過來,上前一步一把將柳七扯了過來,瞪了沈忘一眼:「臭狐狸,柳姐姐還我!」
在柳七被拉走的那一刻,沈忘感覺自己又活動如常了,可是心中卻隱隱有一種無法對旁人言明的遺憾之感。而這柳仵作和自家老爺的一拉一扯也讓汪百儀看在了眼裡,心裡對這位初來乍到的青瓜蛋子更為輕蔑。心裡只道這所謂的探花郎,怕只是當今皇上愛惜好容貌,隨心賞的,定是個沒什麼本事的酒囊飯袋。這衙門口的椅子還沒坐熱就開始兒女情長,能有什麼好前程?
匯波樓上的眾人各懷心思,樓下的一個小小的身影卻引起了眾人的注意。只見一體型嬌小的年輕女子著一身白衣,正直愣愣地仰頭看著匯波樓,而她目光聚焦之處正是沈忘等人所站的位置。
此時暮色蒼茫,女子的面容已經看不真切,可她眸光中的兩團火卻再是清晰不過,隱藏其中的憤怒與焦灼,幾乎讓眾人都被燙到一般不由得打了個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