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穴被掩埋之前,眾人將地穴中堆疊的屍首清理了出來,讓這些常年困囿於池底的靈魂能夠入土為安。而在這些潰爛腐朽的屍首之中,眾人還是尋到了某些熟悉的影子,其中就包括溺亡的蔣大人與失蹤多時的蔣小姐。劉改之將二人的屍首接回家中安葬,此後只一心經營他的當鋪生意,再也沒有成親。
程徹盯著一具女屍手上抓握的佛珠看了半晌,方才心酸地確定,這具女屍就是魯盡忠的娘親,從屍首腐敗的程度判斷,她應該是被方長庚送回家的當日便遭遇了不測。
「方長庚為什麼連這個瞎老太太都不放過?」易微恨得咬牙切齒,巴不得用鳥銃再在方長庚的腦袋上開個洞。
程徹沉思許久,方才想起,在他與方長庚救下老人之時,這位老人曾對方長庚說過一句話。
「孩子,我聽你的聲音很耳熟。」
想來,也正是這句話決定了老人悲涼的終局,以方長庚的謹慎與歹毒,斷不會容一個也許能夠揣測出他身份的老人還活在這個世上。
柳七停下手中推動的銅磙,緩緩抬起頭。從惠娘到尹煥臣,從漪竹姑娘到季喆兩兄弟,再從蔣氏父女到魯盡忠母子,這派昭朗天光之下,又有多少無盡的哀哭,不滅的貪妄,徹骨的寒涼?她求的那一場昭雪,她盼的那一片青天,究竟還要用多少人命,才換得到呢?
不知為何,柳七再次將目光投向那美人榻上安睡的人影。經過多日的調養,他終於比之那日豐盈了些,線條如刀的下頜此時也有了柔和的弧度。掩在書冊下的呼吸依舊和緩,讓人誤以為他還在安睡,可搭在榻上的手卻泄露了他真實的狀態。此時,那隻白皙消瘦的手,正緩緩探向一朵落在他衣擺上花形美好的金桂,看著沈忘鬼祟謹慎的動作,柳七不由得笑出聲。
「既然醒了就不要裝睡了,起來喝藥了。」柳七的聲音是冷冽的,卻摻雜著柔軟的顫音,讓人聽之心喜。
沈忘手上的動作一滯,接著便絲毫不覺尷尬的翻身坐起來,順手將蓋在臉上的《山家清供》闔上,輕笑道:「剛醒,還在回味夢中的蟹釀橙,就被你發現了。」
「蟹釀橙?」
「是啊」,沈忘將那朵覬覦已久的金桂夾在書頁間,侃侃而談道:「於金秋之時,選黃熟的大橙截頂去肉,僅留少許橙汁,將蟹肉放入橙中,再蓋上頂蓋。以酒醋隔水蒸熟,佐以鹽醋調味,食之酒醇、菊香、橙甜、蟹肥,交相輝映,既香而鮮……想想都口舌生津啊!」
看著眼前的男子一臉悵惘之色,眼帘微閉,似乎還在咂摸夢中的美味,一抹淺淡的笑意浮上柳七的嘴角,可聲音里卻還是帶著一如往常的嚴肅古板:「那你也吃不得,待沈兄你可以食葷腥了,只怕要到冬日了,到那時,既沒有蟹子,也沒有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