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過密林的盡頭,一輪紅日正在蓬勃而生。在這個無常的世間,黑暗之中孕育著光明,燦爛之下也潛藏著污濁,而在黑暗與光明的交界線有一片灰色的區域,他們與黑暗作伴,也與光明並肩,他們以真相為準繩,讓惡歸深淵,讓善入光明,是謂「昭雪」。
在歷城縣令沈忘的主持下,裴柔與陳文哲生未同寢,死則同穴,終於成全了他們的愛情。雖然無法確定,裴柔究竟是死於河豚之毒,還是死於胸口上的剪刀,但陳夫人的行為觸犯了國法,引起了眾怒,最終還是為裴柔償了命。而依據《大明律·刑律》所載,陳文景也因姦污兄弟妻被判以極刑。濟南衛千戶彭敢因手下陳文景的齷齪事,數月沒敢再見沈忘的面,自己在家痛定思痛,重整了濟南衛的軍紀,日日為裴柔的在天之靈燒香祈禱。陳其光先失獨子,後喪愛妻,到最後連繼子陳文景都棄他而去,煢煢孑立的陳其光再也無心生意,陳府自此敗落。
而裴氏夫婦的下場也頗為悽慘。雖是從陳夫人手中獲得了大筆銀錢,但違令息訴一事東窗事發,裴氏夫婦不僅違法所得盡皆充公,還各挨了二十大板。若不是沈忘囑咐衙役手下留情,只怕兩位老人會被直接打死在堂上。而他們的麼兒,裴柔的弟弟則再也沒有回過他破敗的家,聽說此人後來輾轉各處,乞討為生。
裴柔與陳文哲悽美的愛情被濟南府的百姓廣為傳頌,二人的合葬墓上長出一株玉蘭花樹,每到陽春三月,花開潔白,如鴿羽翩飛,人稱香冢。百姓皆言是裴柔與陳文哲在天有靈,情生花樹,可沈忘卻知道,這株玉蘭花樹其實是柳七和易微一同種下的。
那日,在迷濛晦暗的天色中,往往睡到日上三竿的易微同柳七並肩走出了縣衙大門。她們不知從哪兒尋了一株極周正的玉蘭樹苗,栽種在裴柔與陳文哲的合葬墓之上。兩人都沒有什麼種樹的經驗,忙活了半晌,才將樹苗扶正培好了土。二人這才長舒一口氣,並肩在香冢旁的一塊平坦的石頭上坐了下來。
墓前不知哪位有心人採擷了一把新鮮的梔子,花朵上還帶著清晨瑩亮的露珠。
「柳姐姐,這些日子裡我時常在想,為何偏偏裴柔的命運那麼淒涼。她的父母待她不好,一心想把她『賣』個高價,倒貼她那不成器的弟弟;她的公婆就更是酷烈,先是瞧她不起,後又算計了她的性命;還有那豬狗不如的陳文景,表面上一副端方君子的模樣,實際上狗苟蠅營,干下了缺德齷齪事,還言之鑿鑿是愛她;那陳文哲又是真是愛她嗎,我也說不準,畢竟若他真的愛她,又怎能忍心讓她嫁進陳府呢?」
易微撐著腮,難得露出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樣:「她就像一朵開得正好的花,這人揪一瓣,那人捏一片,每個人都端出冠冕堂皇的理由,就好像這朵花是從屬於他們一般。最後這朵花敗了散了,他們也只是嘆了口氣,仿佛這就是這朵花應有的命,而不是他們強加給她的苦難。柳姐姐,裴柔合該如此嗎?天下女子合該如此嗎?」
柳七微微側頭,少女的臉頰被曖昧的天光浸染,呈現出珍珠一般的色澤,而她的眸子裡藏著的,卻是某種她從未見過的悵惘。
柳七沒有直接回答易微的問題,而是輕聲反問道:「寒江,若你和裴柔異地而處,你會怎麼做?」
易微幾乎沒有任何的猶豫:「殺光他們。反正他們害我,恨我,不想讓我好好活,那大家就一了百了,誰也別活。」
說完,她又自覺不妥。平日裡柳七是最為古板嚴苛的,自己這番毀天滅地的狂妄之言只怕於她極是刺耳,便連忙改口道:「柳姐姐,你別介意,我是一時氣憤,若異地而處,我一定也會選擇更合規更合法的行為來處理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