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上心中可是有了人選?」
見張居正問得平和,朱翊鈞便大著膽子道:「朕覺得……濟南府歷城縣衙的縣令沈忘或許是個不錯的人選。當然,最終定誰,還是要張先生定奪。」
張居正的眉頭輕輕一跳,目光中也多了幾分探尋戒備之色:「沈忘?聖上何以識得沈忘?」他倒是對這位沈縣令有些印象,幾年前京中出了大案子,似乎就是這沈縣令巧施手段,斷了個分明。可惜,這沈忘並不是什麼可造之材,同年的狀元榜眼都做了京官,只有他奔了濟南。可是,聖上又是如何知道他的?
朱翊鈞腦子轉得極快,早已想好了解釋:「朕早就聽聞一本名為《沈郎探幽錄》的話本子,據說其流傳之廣可與《海公斷案》比肩。朕心下好奇,便讓小德子去市面上尋了一本,雖是登不得大雅之堂,可人物描摹之精巧、案件分析之準確,宛若作者親見。而這話本子中所講的,正是現在的歷城縣衙縣令——沈忘。」
朱翊鈞終究還是年輕,談起自己喜歡的話本不由得搖頭晃腦,那遠在濟南府的沈先生似乎也眨眼間就到了近前一般,他稚嫩的臉上洋溢著由衷的笑意,不免有些得意忘形,待到想起嚴師在側,方才斂了笑正色道:「一本粗陋話本自然不能左右為君者的判斷,前些日子,朕倒是聽戚將軍也提起過他,戚將軍看上的人自是不會錯的,朕才有了這番心思。」
提別人不管用,提戚將軍總管用吧?朱翊鈞心中暗暗祈禱著,果不其然,張居正嚴肅的面色和緩下來:「既然戚將軍也屬意於此人,那不妨讓沈忘試試。只是聖上,臣還是認為巡按御史一職重於千鈞,不可輕忽。為君之道,更不能因個人的好惡任人唯親,當選賢任能才是。」
朱翊鈞見張居正已然鬆了口,哪還管後面緊跟著的兩句教訓,連忙附和道:「張先生所言極是,朕以為不妨讓沈忘暫代巡按御史一職,待查清海公家事,查得好就賞,若查得不好,讓他再回濟南府便是。」
既然朱翊鈞將前後路都替沈忘想好了,張居正也只得點頭同意。巡按御史一職,以小制大、以卑臨尊,代天子巡狩,凡政事得失、軍民利害,都須直言無避,職權非常廣泛。既是天子耳目喉舌,那自然由天子欽點,所以朱翊鈞屬意沈忘,想讓他當這個巡按御史本也無可厚非。更何況,巡按御史為防止日久人熟而生弊,基本上是一年一換。所以,即便天子再喜歡這沈忘,也無非是一年之期,並不影響大局。
可不知為何,看著面前喜形於色的天子,張居正總是覺得似乎有一道隱隱的裂隙,正在他與朱翊鈞之間悄然而生。
走出文華殿,張居正抬頭看向京城四月晴朗的天空,突然想起了什麼,低聲對身旁的小太監道:「速去與馮公公說,聖上身邊的人該換換了。」語畢,揚長而去。
第148章 剛峰滔滔 (一)
三尺之法不行於吳久矣。公驟而矯以繩墨, 宜其不堪也。——《張太岳集·答應天巡撫海剛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