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瑞長嘆一口氣,苦笑著搖了搖頭:「讓沈御史久等了。」
沈忘溫和地笑了笑, 道:「無妨, 百善孝為先,既是老夫人心有鬱結,自當早些開解才是,學生多等些時候也是應當理份的。」
「家母性子剛強,謹慎端方, 為了我殫精竭慮,夜難安寢,我卻始終不能讓母親展眉開懷,實在是不孝。今日, 竟然還讓母親侍奉茶水, 更是沒有盡到兒子的本分……自古忠孝難兩全, 我此時賦閒在家, 卻連後宅之事都處置不清, 實在是……哎……」
見海瑞自己提到了後宅之事, 沈忘趕緊就坡下驢道:「既然先生言及此事, 學生便也直言不諱地問了, 先生可知學生此次前來是為何事?」
海瑞濃眉一揚,聲音低沉:「沈御史, 我的確是罷官歸隱,但並非閉目塞聽,那朝中污穢小人極力往我身上潑髒水之事, 我又豈會不知。我不上書申辯,並非因為理屈詞窮, 實在是不願與那幫泥豬癩狗多做糾纏,自降身價。」
看著這位嚴肅古板的老人一會兒「污穢小人」,一會兒「泥豬癩狗」的訓斥,倒讓沈忘想起了許久未見的李時珍,不由得垂眸笑道:「先生不願與泥豬癩狗多做糾纏,那是否願意與學生交個實底呢?」
海瑞認真地盯著沈忘看了片刻,似乎是在掂量他話中的誠意,對面的年輕人始終眉目含笑,帶著與尋常官員截然不同的親和與柔軟。半晌,海瑞終於開口了:「愚之妻室王氏的確是於數月前離世,然其死因乃是病痛所致,與他人無干。生老病死,世間常事,王氏一介女流,終日裡困囿於灶台後宅,我又何必拿她的死做什麼文章?朝中之人不想著輔佐新帝,造福百姓,卻盯著旁人的家長里□□苟蠅營,實在是可悲可笑可嘆!」
沈忘注意到,海瑞某種的怒火遠遠大過於悲哀,一種微妙的不適感湧上心頭:「那敢問先生,先生的妻室究竟是死於何種病症?」
海瑞低頭思索了片刻,道:「郎中說是心陽不足。」
「是心病啊……」沈忘頷首,沒想到這句簡單的感慨卻引發了海瑞的一連串反應,只見海瑞的薄唇向下一撇,因為用力,唇峰更顯得鋒利如刀,呈現出一種焦灼的緊繃感:「心病?久旱無雨的老農沒有得心病,屢試不第的秀才沒有得心病,報國無門的將士沒有得心病,賦閒在家的清官沒有得心病,一個日日吃穿無憂的女子倒是得了心病?這是心病,還是閒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