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忘何等聰明之人,曲青青這「清勾」二字一處,他便已猜透了其間的彎彎繞。這張綽平,定然是被買來頂替他人充軍之人,他頂替了別人的名姓,這兵冊之中又豈能記錄他的真名呢?
想明白其中疏漏,沈忘嘆了口氣,道:「原來如此,這條線索便是又斷了……」
曲青青用牙咬著自己肥嘟嘟的嘴唇,半晌憋出來一句:「沈御史,下官這裡……倒是還有一份軍單,若是沈御史能對下官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下官……下官……」
沈忘眸光一亮,他打量著曲青青油漬斑駁的臉,心中暗道:這位曲管勾定是收了別人的銀子,在清勾冊上動了手腳,這才慌張至此。想及此,沈忘趕緊應道:「我先應了曲管勾,你但說無妨。」
曲青青表情複雜地笑了笑,聲音低得聽不清:「沈御史,這份軍單呢,下官還得略作整理,明日……明日日落之後,您再來……」
「一言為定。」
第二日,秋涼天闊,殘陽如血。沈忘和柳七結伴行在前往兵部架閣庫的路上。為了防止曲青青多心,程徹和易微被留在蔡年時的家中並沒有同行,沈忘也樂得能與柳七單獨相處。
「停雲,聖上的病情可是大好些了?」沈忘問道。
「嗯」,柳七微微頷首,「憂怖之症是心病,聖上日日勞心傷神,本就孱弱,再加上王大臣一案埋下了病根,累積到此時才發作已是不易。」
她抬起頭,看向西天紅透的祥云:「只要有人陪伴開解,拔除病根也並非難事。」
「是啊——」沈忘深吸一口氣,將胸中積壓的濁氣盡數吐出:「聖上是仁德之主,只可惜,作為一名少年人來說又太過孤獨。」
柳七眸光輕轉,看向身旁一襲青衣的沈忘,男子坐在馬背上,年輕的臉迎著漫天的霞光,顯得格外澄淨:「聖上時常對我說起你,也總是明里暗裡的催促我帶你去看他。」
沈忘的眉頭蹙了蹙,轉瞬間就被更加明亮的笑容所替代,然而聲音卻是難以掩藏的黯然下來:「停雲,並非我不想去探望聖上,只是……有些人,隔得遠些對彼此都有好處。」
「是啊……確是如此。」
沈忘的一句無心之語,卻讓柳七的心海波瀾陡起,那深埋於心多年的秘密,在浪濤翻湧之間,隱約可見。沈忘與朱翊鈞,是君臣亦只能是君臣,而她與朱翊鈞呢?是身負夷族之禍的仇敵,還是信任相托的醫患,與那孩子相處久了,冷靜疏離如柳七也似乎難以分清。若有一日,朱翊鈞知道了自己真實的身份,還願意同自己分享一塊桂花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