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不肯見我了嗎?」張綽平抻長了脖子,向沈忘身後緊掩的門扉看去。
沈忘的聲音很輕,似乎怕嚇到這位孤注一擲的可憐人:「近鄉情怯。」
張綽平笑了,回味般地重複著那四個陌生又熟悉的字眼:「近鄉情怯……」他的鄉又是哪裡呢?不是在杭州縹緲的煙雲里,而是在比寧古塔還要遙遠的北方,在那精奇里江兩岸的莽莽叢林中。
張綽平的父親是奴兒干都司治下的一名使鹿部部民,極擅遊獵,張綽平便也耳濡目染,自小就生活在馬背上,遊蕩在野林間。在八歲那年,張綽平隨父入城售賣皮貨,北寇呼至,烽煙頓生,張綽平與父親走散,被北寇裹挾而去。
張綽平雖然年幼,卻頗有膽色,在北寇的帳下隱忍數日,待一夜風雪交加,張綽平趁機出逃。沒有馬匹,沒有弓箭,張綽平失去了自己引以為傲的資本,他唯有跟隨一群饑寒交迫的流民,一步一步地向著關內遷徙。
白駒過隙之間,曾經蒼茫山林中逍遙自在的小獵戶,成了遊蕩在四九城外的年輕乞丐,而他也是在那裡認識了王大臣。
王大臣雖然不是乞丐,但是家中貧寒,比乞丐也好不到哪裡去。王大臣一家本在城中的積慶坊居住,為了逃避朝廷派發的坐鋪之職,不得不舉家搬遷至城外的荒僻之所,同一幫流氓丐匪和當不成太監的無名白混居一處。
王大臣性格憨直老實,眼瞧著張綽平日日在自家附近曬太陽捉虱子,便時不時舀一瓢水、分一口飯給他,張綽平坦然受了,心中也記下了王大臣的恩。然而肉眼可見地,王大臣送來的粥越來越稀,最後竟是比刷鍋水還要乾淨了。
喝掉碗中的最後一口粥,張綽平小心翼翼地捻起兩指做鏟,將碗壁上殘羹颳得乾乾淨淨:「明天就別給我賒粥了,你的日子也不好過。你瞧這粥稀得,狗都懶得聞呢!」
王大臣並不在意張綽平的冷嘲熱諷,他知道這名與自己年紀相近的乞丐,嘴上冷,心中卻是暖的。他嘆了一口氣,道:「咱倆認識這麼久了,總也不能餓著你。」
張綽平皺著鼻子笑,像一隻長了癩瘡的貓:「明兒我就混進城裡,舔官老爺的盤底子去,省著你操心。」
王大臣又重重地嘆了口氣,欲言又止。
「有屁快放。」張綽平伸了個懶腰道。
「我倒是知道個能養家餬口的法兒,你……你要不要聽聽?」
張綽平也不回答,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王大臣四下張望了幾眼,小心翼翼地湊近自己的乞丐朋友,壓低聲音道:「我聽說啊,朝廷又要勾兵了。一個名額……八兩銀子呢!」
「八兩銀子就把自己賣了?」張綽平的牙齒很白,在陽光下一笑,晃得王大臣眼睛生疼,他趕緊移開了視線,小聲嘟囔道:「咱們這種賤命,八兩就算不錯了……反正,反正我是想要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