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衍本是医家出身,小病小闹还是能自己治疗一二。
道衍慢条斯理地给自己解着小被子,只是季节更换的时候略有点着凉了,倒也不必给我裹成这样。
这到底是谁给道衍裹成这样的,自然是一目了然。
何玉轩看了眼庭院里正在认认真真打扫的小和尚,笑着说道:您不也是放纵了他吗?
道衍呵呵笑道:他的性子娇,要是不答应,那可得掉豆豆了。
一老一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看着好似无所事事,何玉轩借此确认了道衍是真的没事后,也算是松了口气。
他不是个擅长扯话题的人,当道衍处在病中而精气有所不济的时候,他们的对话时不时就中断下来。何玉轩安静地听着风声,这暖和的春风还当真是给人很是舒适的感觉,就算是柔.软的棉花,让人恨不得直接扑到里面去。他看着庭院里碧绿的嫩叶舒展着身姿,在这个春日里似是要大展光彩。
道衍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子虚这些时日一直在躲万岁?何玉轩突地一惊,就好似一个隐蔽的话题突然被人挑破了一般,他从来没想到道衍会和他说这般话。
毕竟朱棣和何玉轩的接触大部分都是私底下的,基本没有泄露的可能。道衍是怎么觉察到他在悄悄避让着朱棣的?
何玉轩敛眉道:这话从何说起?
道衍老神在在地说道:那自然得问子虚你啊,你猜我怎么地知道的?
何玉轩有点无奈,道衍还是那个老顽童的性格,身为大师可没半点世外高人的冷艳高傲,反而往往总会有些出乎意料的举动。
他偏头想了想,整个人靠在门框上思忖了片刻,慢吞吞地有了个想法:难道是我这几日表现有异样?
道衍是个聪明人,当他真的和你提出了什么的时候,何玉轩认为隐瞒是没什么意义的。他既然会提出来,便当真是认定了些什么,而这般聪明的人,不需要何玉轩的肯定与否。
道衍笑着摇头,如同神棍般抛出了一个原因,你可还记得当初在庆寿寺给子虚相面的相士?
何玉轩回忆了片刻,立刻就想起来这个人是谁。
袁珙。
当初在北平,何玉轩去拜访道衍的时候,这个人也在寺庙内,冷不丁那一跪下给何玉轩整懵了。只是后来何玉轩也没从道衍这里挖到半句实话,而转眼后那相面的人也直接就跑掉了,似乎生怕被人逮住死命薅似的。
道衍乐呵呵地说道:他来京城后便来投奔我,只可惜昨天被万岁的人给逮到,如今大概是被丢到矿山里挖矿了吧。
何玉轩:?
他告诉了您什么?何玉轩话刚出口,就有点后悔。多这话作甚?不管是什么事,他都是不打算听了,算了,您还是不必告诉我了。
何玉轩有种预感,他听到后估计不会怎么愉快。
袁珙可以说是非常的倒霉了。
在最开始离开北平后,作为一个游手好闲的道士,袁珙远离战场,在那些接触不到战事的地方优哉游哉地生活,看起来也很是美满。
这也源自于袁珙与朱棣的默契。
作为一个拥有着相面这能耐的道士,其实窥伺袁珙的人不在少数,袁珙总能幸运避开。他向来是奉行不该说的话就少说,可在遇到出乎他意料的人时,却总是会表露出来,这也是何玉轩会被袁珙被盯上的原因。
自打袁珙给朱棣不为人知相面后,袁珙就在朱棣发话前就自然溜出了北平,而知道这件事情后,朱棣也从来都没派人去抓捕他。
一来,当然是袁珙相面出来的结果很不错,要是真的相出来一个极差的结果,他怕是走不出北平城。
二来,是袁珙的存在是一个不安定的因素。
彼时朱棣并未确定是否要对京师做些什么,而当时的建文帝也很是安逸,刚登基的朱允炆看不出要动手的痕迹,有袁珙这样一个人留在身边自然是好事,可坏的影响却远远比好的要多了些。
虚无缥缈的东西往往会更为惑人,袁珙比谁都知道其中的利弊,甚至于他根本就是此道中人。基于这个原因,袁珙偶尔回北平都甚少会停留。
上次袁珙在北平看到何玉轩,也当真是个意外。
他怎地知道不过是去庆寿寺看个老熟人,结果便撞上了何玉轩?
何玉轩对这个袁先生当然很有印象,这才更不想知道内情。不知道有不知道的快活,知道有知道后需承担的后果,何玉轩想当然耳会选择快活的一面。
道衍乐呵呵笑着,似是全然没看到何玉轩抗拒的态度:你莫要生气,上次他并未告诉我到底在你身上看出了什么,只是紧张地溜走了。
何玉轩:
他就知道这个老顽童会把他的话当做耳旁风。
道衍扯了扯包裹住他的被褥,含笑说道:他说希望能够见你一面,似乎有点事情想说。不过这话说完后他就消失了两日,两日后窜出来兴高采烈地说道,他已经在子虚上下朝的时候偷看到了你的面相,然后让我注意一下你同万岁的关系。
我同万岁之间没什么事。何玉轩抬手摸了摸脖子,状似无意般地看了眼外头,懒散地说道:这位被万岁抓过去采矿的袁先生还是多多关切自己吧。
哈哈哈哈哈我也是这般告诉他的。道衍爽朗地笑起来,这恶趣味丝毫不似一个德高望重的长辈,反而是一个乐呵呵的老顽童,他这人说话向来爱说一半,我最不喜这点。
何玉轩:您的习惯,好似同他也没什么差别。
道衍眯眯眼,哎呀,难道有过这样的事情发生吗?他的话锋一转,落在了何玉轩身上,子虚若是有什么困扰,和他说说倒是也无妨,袁珙是一个挺有趣的人。
何玉轩对这种凭借着相面能得知许多事情的相士不是很感兴趣,和袁先生见面了又如何,若是过于偏执,笃定万事都是天定那也非子虚所愿。
不管真假,易生忧怖。
道衍苍老的声音满是笑意,所谓天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等怕是此生都难以接触。子虚看来不喜欢命定这个词语。
何玉轩淡淡地说道:所谓的命定,意在在告诫人此生所有的汗水与努力都是白费,无论你如何奋斗自持,若是天命中你无所得,这一切都与你毫无干系。除了那些既定的得益者,又有谁会接受呢?
道衍的眼眸微微睁大,露出了些许讶异,他干枯苍老的手指从被褥里探出来,冲着子虚摆了摆手,伤寒让老和尚显得有点虚弱,他无奈低咳了两声,子虚这话可当真是大胆。不愿相信所谓的天命,不认为既定的等级不可以被打破,不认为被安排的命运是好事,不认为付出得不到回报是常态
这话语几乎颠覆了某些既定的规则。
如果现在面前倾听何玉轩话语的人不是道衍,而是金忠哪怕金忠再如何看重子虚,他都会当场拿下何玉轩!
这既定的轨迹,如何能被轻易的颠覆?
子虚是对万岁有何不满吗?道衍坦然问道。
道衍说何玉轩大胆,他又何不是如此?
何玉轩苦笑地低头,他捂着嘴摇摇头,好半晌后,才沉默地说道:他是个明君,也会是个好皇帝。
前半句坚定,后半句带着些许犹疑。
道衍如此清晰地察觉到了何玉轩的语气,那便足够了。
他不打算追究何玉轩那几句话是什么意思,也没打算向谁告发何玉轩,只是沉稳地说道:这条路究竟是正确还是错误,结果到底是如何,只能留待时间来证明,至少子虚确切唯有他才是最合适的人选,不是吗?
一道走来,何玉轩终究选择如此。自己做出的选择,总不会后悔。
老和尚那话中有话的反问,让何玉轩靠着门槛的身子愈发没了力气,整个人看着坐没坐相,散发着疲懒的气息,那是自然。他咕哝着说道:好容易废了这般力气,管他是对是错,总该一条道走到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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