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个孩子也是老油条, 你家少爷从南方远道而来, 天有风云难辨,何时进京,哪里有什么准头?大哥哥,赏点糖果钱啊, 京都谁不知道, 老侯爷一家,最是忠真良善的了!
侍卫被他们说的颇以为豪, 一人赏了他们几个铜板,去玩吧。
几个孩子欢欢笑笑走远了。
另一名侍卫才急忙转身进门报告,速度快得仿佛刚才的淡定都是假的,捉了正要出来交班的同行,一边拖着疾走一边高兴地喊:侯爷、老爷、夫人,小少爷来了!
正值正午,宁府众人都在大厅用膳,因此所有人都将这话听得清楚。
最先蹦起来的是几口刨完了饭的宁戟,看向他爷爷,二叔和二婶,鞠了一礼,急忙道:爷爷,叔婶,让我去接小弟吧!
老侯爷慢条斯理挑起一块狮子头,不说话。
他二叔将筷子一放,对着门外跪着的侍卫不咸不淡说了句:内庭喧哗,成何体统。去管家那,赏钱和棍子一并领了。
宁府善待下人,惩罚并不严苛,不痛不痒的几棍子换几吊钱,换了旁的府邸,怕是要抢着上。
这不是说宁府规矩就不讲究了,相反,主人家虽然轻易不会打骂下人,但一旦发现刁奴,立马就会将之赶出府,永不再用。日子久了,外面的人也有耳闻,所以从宁府丢出去的下人,莫说京都勋贵,就是一般人家,也不会用这些人。
所以宁府的下人喜于自己找了个好人家伺候的同时,对主人家更加敬重,严守规矩,不敢逾越。
那侍卫一听这话,知道老爷已经心生不悦,喜滋滋的心情顿时凉了起来,赶忙恭恭敬敬应了声是,再不敢生出什么邀功的心思。
宁戟脸皮够厚,半点听不出二叔的敲打还有他一份,继续为自己争取,爷爷是一家之主,坐镇府中,二叔您饭后还有公务,我与小弟平辈,又左右无事,再合适不过了。
两人依旧各做各的,不接话头。
还是他二婶看不下去,谢夫人安慰似的拍了拍丈夫的手,笑着道:父亲,外面天热,居言这孩子孝顺,见了您怕心生不安。至于千持,虽说我们无大碍,但总不好叫孩子一进京就担个不孝父母的名声。还是宁戟去最合适。
老侯爷一拍桌子,谁敢!
谢夫人不为所动,拍手招了贴身婢女进来,紫苏,你去,吩咐管家,带了我宁府的轿车,跟着宁戟,去城门附近将小少爷接回来。
宁戟哈哈一笑,背着手大步走将出去,爽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二婶莫怪,忘了小弟是个文弱哥儿,我这就去把您儿子接回来!
老侯爷这才重重哼了一声,混账东西!胡言乱语,不知所谓。离席而去。
这话宁千持颇为赞同,一甩袖子,我去公务。
谢夫人摇摇头,命人将餐桌收拾了,仿似自言自语的笑道:该来的总会来,莫急。
武宁将军他们远远看见一队人马奔腾而来,正要让路,就见打头一人一马当先冲过来,大人,宁戟来迟,迎我家小弟回府!
这才看清来人是宁小将军,武宁是老侯爷旧部,素与宁戟交好,等宁戟停在马车前,才笑道:宁小将军放心,傅公子一家毫发未损。
轿中傅居言三人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遂掀开车帘,正撞上宁戟四处打量的眼神,傅居言心中一突,这位好强的气场,眉骨出锋,眼神锐利,不愧是年纪轻轻就被称为将军的人。
那边宁戟一见傅居言,便神色微变,恍惚喃喃道:像,太像了
居言(正修)在此见过将军。
卫青宁也跟着大人像模像样行了一礼:青宁见过将军。
宁戟回过神来,向着傅居言微一点头,眼尾扫到葛正修,眼神一厉:你就是!
葛正修?!真是你?刚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宁戟还以为是重名,如今看着那张熟悉的脸,这不就是他曾经的部下吗?
只是他是怎么和小弟在一起的?还成了夫妻。
宁戟满肚子疑问,正要追问,被武宁将军打断,宁小将军,诸多言谈不急一时,你们不如还是先回府吧?在下回去复命,就不与你们同路了。
宁戟只好先咽下一腔问号,将一家人安排好,一路接进府里。
这一路,反而是傅居言和卫青宁父子开始忐忑起来,宁戟看上去和谢夫人在信中所言相差无几,是个爽朗耿直的性子,至于其他人,还需要再行观察。
初入陌地,卫青宁偎着小爹,显得心神不安,京都繁盛,他们一路走过来,见识了不少趣事趣物,对于从未出过远门的卫青宁来说,可谓是大开眼界了,就连傅居言也看的津津有味,感慨此地繁茂,然而高兴过后,小孩子不知怎么就突然沉默了,看上去闷闷不乐的,傅居言问他也不回话。
这时候轿子里没了他父亲,卫青宁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他小爹:小爹,你不会不要我的,对吧?
傅居言一愣,小爹什么时候说过不要你?你是我儿子,我为什么不要你?
可是,宁家曾外祖父、外祖父外祖母他们,会不会不要我?我不是小爹的儿子,也不是父亲的儿子。说出这句话显然让卫青宁很痛苦,小孩子眼睛都红了。
傅居言这才明白这孩子心里面在想什么,忙道:怎么会?外祖母信里不是还夸你了吗?说你读课用功,还说要让外祖父推荐你去国子监读课呢。宁哥儿这么努力,又聪明,大家肯定会喜欢的。
说了又说,才把卫青宁的害怕打消,傅居言也想通了,宁家人总归不会对他不好,他只要努力做好本分的事情,不要出错,就对了。
宁府不是个让人失望的地方,傅居言一进宁府家门,虽然还没见人,就喜欢上了。
府邸的建造大气纯朴,下人寥寥,也许是因为正值午后,人们都在午憩。
没有欢声鼓舞,没有红灯结彩,仿佛今天和往日一样,只是平常的一天。
而全部等在客厅里的人,显出了主人家的真诚和重视。
这样的方式,让傅居言很喜欢、很放松。
老爷子三人见了他,和宁戟一样,都恍惚了一瞬,傅居言猜想,也许,他的相貌和那位已经故去的侯夫人有些许相似之处,又或者,是和老侯爷的外孙,那位英年早逝的先代皇帝相似也说不定。
直到这一刻,傅居言才清楚的意识到了血脉的力量。
宁府众人待他们很好,傅居言想象中热泪盈眶狗血淋头的种种认亲方式都没有,老侯爷只简单吩咐了几句,交代他们收拾妥当之后去书房找他,就离场了。
温婉大方的谢夫人热情地介绍早已经为他们准备好的院落,而帝师,这位傅居言名义上的父亲,更是不着边际捉着卫青宁问了几句简单诗词条目就离开了,期间只和傅居言夫夫说了一句话,这小家伙要进国子监,就看你们两个了。
傅居言和葛正修张二摸不着头脑,谢夫人颇有些尴尬地解惑,你父亲素来好文,听闻你在华曲的时候,多次赠书于洪起学院,那院长宫老先生曾书信说过几次,你父亲他,比较上心。
傅居言懂了,这很好理解,一个喜欢的东西,别人有我却没有,别人还几次三番来炫耀,是人就不开心。
于是三人收拾妥当后,傅居言马上找出了了几本书交给了他娘,交了卫青宁的书费钱。
卫青宁一听真能去国子监,也不蔫了,甚至因为宁千持帝师的身份,一见了这位高风亮节仙风道骨的文人儒士,两只大眼睛就放光。
这可比他小爹和父亲的半吊子水平高明多了。
因此野了半月有余的心又收了回来,为了能给这位外祖父留下好印象,小家伙每天都在卯足了劲儿的学。
傅居言也不用担心他因为没有伙伴而寂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