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依言接過喝了一口,方道:“朕本來是去慈寧宮給太后請安的。內務府的人晌午來回話,說明日怕是要大寒,太后年紀大了受不住冷,朕去請安的時候就看看,讓內務府的人趕緊暖了地龍,別凍著了太后。這一路過來便冷得受不住,不想你還跟潛邸時一樣,不拘朕來不來,小廚房裡總是溫著一盅湯。”
“皇上記掛太后,也該自己保養身子。”如懿和靜微笑,“這湯雖好,可皇上喝幾口暖一暖也就罷了。皇上剛用了晚膳,天氣冷了難免多用葷腥,再喝補氣的湯飲容易積滯。”
皇帝向著如懿一笑,果然將湯碗放下了,“你的心思一向細緻。今日朕問了江與彬,聽說你胃口不太好,可思量些什麼可口的吃食?若有,只管吩咐御膳房送來。”說著握住她的手緊了緊,“天一冷就手腳冰涼的,自己不知道自己這個毛病麼,也不多披件衣裳,好歹還看著孩子呢。”他見榻上隨手丟著一件湖色繡粉白藤蘿花琵琶襟袷馬褂,便伸手給如懿披上,
這樣熟悉的時光讓如懿不禁恍惚,笑生兩靨:“不過是在房裡,這些地龍暖著,能有什麼關礙。”可說歸說,到底也攏了攏身上的衣服。
皇帝笑笑,隨意瞧了一眼如懿方才看的書,一字一字讀道,“彼美袁姬兮,柔芳懿懿。瑤沈蕣瘁兮,追惟弗洎。陰質弱卑兮,資陽望貴。壽康攸遂兮,夭愆所利。”他停了一停,緩緩道:“柳開哀袁姬,這辭委實悲了些,怎麼想起看這個?”
如懿輕輕一笑,指著首句道:“不過是這一句‘柔芳懿懿’合著名字,臣妾才多看兩眼罷了,誰認真看起來。”
皇帝闔上書,靜靜道:“朕在太和殿裡坐著上朝,在乾清宮裡與大臣們議事,在養心殿書房裡批閱奏摺。你不認真看的,確實朕所思所想。你在‘鎖銜金獸連環冷,水滴銅龍晝漏長’的時候,朕也在聽著更漏處理著國事;你在‘雲髻罷梳還對鏡,羅衣欲換更添香’的時候,朕在想著你和孩子在翊坤宮中的日子如何,是不是一切順心遂意?”
這樣的告白,前世的玄凌亦不曾有。可如懿明白,皇帝如此說了,卻終不能給她徹底的摯愛或者信任。他像玄凌,卻沒有玄凌給的徹底,給的熱烈。
她伏在皇帝肩頭,感受著他溫熱的氣息。皇帝身上有隱隱的香氣,那是帝王家專用的龍涎香,前世今生她都聞過無數次。那香氣沉鬱中帶著淡淡的清苦氣味,卻是細膩的、妥帖的,讓她想起那個朗日昭昭的男人。
有時候,如懿在想,自己是不是瘋了。
暖閣里豎著一對仙鶴銜芝紫銅燈架,架上的紅燭蒙著蟬翼似的乳白宮紗,透出的燈火便落成了十八九的月色,清透如瓷,卻昏黃地溫暖。皇帝背著光站著,身後便是這樣光暈一團,如懿只覺得這樣的背影熟悉得很,讓她沒來由地釋懷。
良久,皇帝忽然道:“朕給你準備了一件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