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口不能言,最後睜眼深深地看了康熙一眼——她這一生呵,十三歲就遠離父母家鄉,守完了活寡又守寡,無兒無女,最後卻兒孫繞膝,安享尊榮,高壽而終。前半生所有的不幸,都被這個不是親生勝似親生的孝順兒子,填補了。
太后眼角滑落一滴淚,在康熙懷裡含笑而逝。
在場眾人全都為之所感,痛哭失聲。
九兒哭得尤其厲害,腳步虛浮難行。胤禛卻一直沒哭,而是罕見地愣在原地。竹月在旁邊一個勁兒地給他使眼色,他也呆呆地站著不說話。小斂完畢,他扶著攆把繡瑜送回永和宮,進正殿的時候,竟然被門檻絆了一跤。
繡瑜去扶他,卻被他握住手掌貼在臉上,一點熱熱的液體落在指尖。她不由恍然大悟,笑著一指點在他額上:“傻孩子。你額娘我活得好好的,瞎想什麼呢?”
康熙強撐著從病榻上起身,立在案前書寫悼詞,寫到“自此天下只有孝敬朕之人,再無愛恤朕之人”一句時,想到父母早亡,唯有嫡母輔佐他半生,如今也不在了,竟情不自禁落下淚來。
結果一抬頭,卻見魏珠在外面探頭探腦,不敢進來,只得擦擦眼淚,揚聲問:“什麼事?”
魏珠拿托盤捧著個油紙團兒進來,戰戰兢兢,抖得如同鵪鶉一般:“這,這,這是從二阿哥宮裡倒掉的藥渣里找到的,奴才等未敢擅自打開,請萬歲爺示下。”
康熙當即冷笑三聲,拈起紙團打開,但見上面用炭筆寫著蠅頭大小的字,仔細辨認,卻是“敬告赫舍里額娘:四十五年事敗至今,不見天日已有七載,錐心刺痛,非言語之所能表。今聞皇祖母病中代為求情,不知奏效與否?萬望設法告知,以圖後效。”
其實說來,不過是太后的求情給了胤礽絕境中的唯一一絲希望,他就像垂死掙扎的野獸一般,除了活命,再顧不上其他罷了。
但是在康熙看來,這封親筆信當真是冷酷無情、不忠不孝到了極點——老祖母臨死的時候還想著你,可是你一沒有關心太后的身體,二沒有任何悔過的表現,心心念念只想著怎麼讓自己脫險,當真是禽獸不如!
康熙怒到極點,泄憤似的地把那字條撕得粉碎,待到碎得不能再碎的時候,他突然身子往後一仰,吐出口血來。
“皇上!”
“住口!”康熙抬手止住魏珠呼號,陰沉沉地吩咐,“即刻在咸安殿外加蓋高牆,不許他踏出牆外一步!挑啞巴宮人去伺候他……”如此種種,泄憤似的囑咐完了,忽然又問:“老四人呢?這事他怎麼說?”